尹白謙曰:「韓明生是個好男人。」
「未至於好得要為他打仗。」沈先生笑。
「我只為學業及事業打仗。」
她走過去叮囑描紅:「好不容易接通,多說幾句。」
韓明生投來感激的神色,尹白假裝看不見。
沈太太說:「描紅還有點節蓄在我這裡。」
「咦,足夠買一件貂鼠大衣。」
「現鈔可以傍身。」
描紅講完電話,轉頭笑說:「我情願穿皮大衣。」
尹白勝利,趾高氣揚,「我們明天就去買。」
描紅一直不捨得走,喝完咖啡吃罷宵夜,沈氏夫婦退進寢室,她還戀戀不捨。
這張小床有熟悉的氣味,三姐妹曾經同窗共枕,為國家大事鬧意見,為異性打開頭,最後又各奔前程。
當初南下,真想不到有這樣理想的結局,描紅認為這個大都會有一種魅幻催化劑,可使夢想在極短的時候變真。
十二點過後,尹白故意打個呵欠,「賢伉儷也該打道回府了。」
描紅擁抱尹白。
尹白輕輕道:「我說過照顧你,一定照顧你。」
韓明生看著她們倆,不能肯定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他們走了之後,尹白關上大門,上鎖,因沒有人,她扯下笑臉,露出倦容,用手抹抹面孔,進房倒在床上。
尹白用一隻枕頭壓住臉,耳畔忽然聽到嘻笑聲:「國共講和如何?」似台青的聲音。
「對呀,一笑混恩仇。」是描紅。
尹白連忙跳起來,室內並無他人,完全是她的幻覺,只有一隻鬧鐘滴答滴答響,房間大了許多,也靜了許多。
尹白頹然自語:「走了,都走了,不然我也該精神崩潰了。」
早晨電話鈴響,尹白喃喃吩咐,「描紅,勞駕聽一聽。」
鈴聲繼續響,尹白怔怔醒來,才想起描紅已搬到韓家去,尹白惘然,沒有想到會如此思念妹妹。
她撥撥頭髮,取過聽筒。
對方說:「我找沈尹白小姐。」
「我是,哪一位。」
「我叫劉曙唏。」
誰?
「昨天下午我收到一張支票,銀碼正確,日期卻寫錯了,要待明年今日才能兌現,我親自到銀行查詢資料,你說巧不巧,那家分行經理竟是我表弟,所以我得到這個電話號碼。」
尹白詫異說:「他不該透露客戶秘密。」
「但是他同情我,你沒有同情心嗎,沈尹白?」
尹白笑出來。
對方見女郎笑了,知道無恙,不由得鬆了口氣,事情已有三分光。
「出來喝下午茶行嗎?」
「呃,今天不行,廿四小時通知太過倉卒。」
「明天呢?」
「明天送親戚移民。」
「那麼後天。」
「後天——」
他著急了,「沈尹白,不妨坦白的告訴你,我的時間也不多,下星期要返回加拿大。」
「呵,加拿大哪個埠?」
他笑,「當然是人見人愛的溫哥華。」
尹白的心一動:「好,後天下午三時正。」
「我有你家地址,屆時見。」
沈太太推開房門,「怎麼搞的,大清早電話鈴如雷聲動。」
尹白笑道:「是春雷,驚蟄到了。」
她母親說:「小暑大暑還沒有過呢,明年請早。」
尹白想起問:「父親呢?」
「下星期就走,還不去取飛機票?」
尹白怔怔的,「一步步逼近,終於要動身了。」
沈太太笑著開解她,「你看你多能幹,還來得及嫁掉兩個妹妹。」
那只是妹妹能幹,與她何干。
沈太太又說:「這上下台青該到新澤西了。」
像台青那般人才,進了校園,必受男生包圍,紀敦木一不小心便會白了少年頭,還是韓明生有腦筋,先結了婚然後出發,穩紮穩打。
尹白沐浴更衣。
昨晚說好的,描紅想要一件長深棕貂皮大衣,尹白有相熟的店家,可以挑到現成貨色。
大熱天時想趕出去買皮革,尹白想想都覺得好笑。
幸不辱命,抱著大盒子返家,一進門就聽到女孩子們的笑聲。
尹白糊塗了,怕又是幻覺,側耳細聽,卻又清晰可聞,實實在在自客廳傳出。
尹白不禁揚聲叫喚:「台青,描紅,是你們嗎?」怎麼打回頭了?
忽然有一個女孩子笑著迎出來,「尹白就是記得台青及描紅,我們一點地位都沒有。」
那是一個小外國人,棕褐色長髮辮,一鼻尖的雀斑,大眼睛隱隱帶點藍色,最令尹白詫異不已的是她那一口敦克尼音英語。
這是誰,從何而來?
沈先生早已料到,笑道:「你看尹白多意外,由此知我開門認人時那驚奇樣子。」
尹白笑問:「請問你是誰?」
「我是你表妹,尹白,我的名字叫沈藍。」
尹白怪叫起來,「沈藍,沒想到你是一個洋人。」
「我父親同來自新南威爾斯的一位多哈拉小姐結了婚生下我。」
原來血統可以追溯到蘇格蘭去。
「這次幸會了姐姐。」
尹白扔下大盒子去握著她的手:「我父親向你提到台青跟描紅了?」
「一坐下就說我們來遲三天,不然還可以見到台青。」
「你們,你共誰?」
「我同馬達加斯加的沈玨。」
尹白睜大雙眼。
只見廚房口探出一張小巧的面孔,向尹白眨眨眼。
尹白走過去,驚喜的問:「你是沈玨?」
「尹白,」她拉住她,「你跟我想像中同一個樣子。」
沈藍過來說:「尹白,你沒有收到我們的信嗎,臨出發前我們把行程詳細報告給你了。」
信,呵信,那封在她盛怒中被扔到垃圾桶裡的信,在該剎那,她不願意與任何姐妹發生任何較噶,她失望她痛心她氣憤,多麼魯莽,尹白深深懊悔。
沈藍見尹白有躊躇之色,十分乖巧懂事的說:「不要緊,反正我們已經不請自來。」
尹白歉意地看住她倆,「我們下星期就要移民,主要的家俱已經運走,只怕招呼不周。
沈藍與沈玨一齊笑,「我們早就明白,已經帶備睡袋。」
這兩個女孩完全洋人作風,爽朗磊落開揚,笑聲不絕,萬分悅耳,去了中國妹妹,又來了外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