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很不幸的,就那麼接住胡柔柔投射而來輕蔑的眼光。我不知道我又是那裡得罪她了,她好像看我特別不順眼。
我清了清喉嚨;「這關你們什麼事?這麼雞婆!」
「雞婆?你什麼意思嘛!不說就算了!罵人家雞婆!」玫瑰氣得回座位,不再理會我。
看情形我非得讓步不可。我不是個輕易妥協的人,雖然心裡覺得厭煩,但實在沒必要為了這等事破壞彼此的友誼和氣。
「算了!你們既然想知道就告訴你們吧!我明天下午得留校,可是我和我媽咪約好有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跟裴裴有什麼關係?」
「我原是想請他通融一次。不過,還是算了!想也知道,說了也只是白說,自討沒趣。」
「那你打算怎麼辦?」冬瓜聽了半晌,才蹦出這句話。
「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覺得煩!
「跟你媽咪說了嗎?」
我搖頭。
玫瑰見我搖頭便說:「老實告訴她不就結了!」
我瞪著她,不知該罵她白癡還是低能。這個死沒腦筋的!如果可以老實告訴媽咪,那我還煩個什麼勁!
「我看你最好還是找個借口,如果不想讓你媽咪知道的話。」冬瓜說。
我苦著臉。這當中有許多內情是冬瓜不知道的。倘若真的有事,那還無所謂,我怎麼告訴媽咪,我是因為數學測驗考零分才被留校的?媽咪是絕對無法忍受我這項被留校的事實!何況她又很在意我所有的表現傳到親戚間對她的影響。而且,爺爺是和大伯、二伯住一起的,我們那些公、叔、伯、姑、表之類我永遠也搞不清楚關係的關戚也都住得不遠,到時候我那張零分的考卷,還有因為被罰留校而遲到的事實——唉!我可以想像得出媽咪的臉龐上晶凝出的冷漠寒意。
怎麼辦?
冬瓜和玫瑰討論了半天,還是討論不出個所以然,兩個人一起望著我。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只有自求多福了!
這時上課鐘響了,勞勃瑞福帶著一身陽光走進教室,溢滿一室晚秋的暖意。勞勃瑞福當然是屬於陽光的,那麼裴健雄呢?裴健雄應該是一顆寒星,閃著青冷的光,卻沒有一絲熱。
奇怪,我怎麼會想起他!我抬頭,眼光四處游移。十月午後的陽光正透過窗玻璃暗自挪移,光影交織錯落在無聲靜謐的世界中。我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有點不捨和惆悵。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美麗,終將會過去,青春,慢慢在老去,每一季都有新的陽光,可是流年在暗中偷換,每個日昇月落,再現的,不過是多了幾季滄桑的陽光。
我收回游移的目光,落定在講台上勞勃瑞福的身上。他正看往我的方向,我望著他,忘了迴避,竟怔忡起來。
我和勞勃瑞福可能有未來嗎?他心裡對我怎麼想?他對我好,只是一種禮貌的關懷嗎?——是的!我看他對每人都一樣好。可是,他對我的態度,那種老朋友似的溫暖——唉!我的心糾結紛亂,越想越迷亂。我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下課鐘聲隨風飄送,勞勃瑤福收拾好課本離去,我的心隱隱有些痛,為的是什麼,卻說不上來。
回到家後,媽咪還沒有回來,我一個人坐在黝暗的客廳,胃還在痛著。這時候,我竟然一點也不擔心明天的事,人在某種哀傷過後,總會有種意外的清明,大概此刻我的心就處在這種清明中,我竟然一點也不擔心明天的事。
我就這樣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午夜將至,夜有點涼意了,才聽得大門開啟的聲音。
媽咪打開廳燈,看見我坐在客廳裡;神情依舊淡淡的,沒有一絲訝異或疑問。她自顧忙著自己的事,我依舊坐在客廳中,一動也不動。
一直等到她卸好妝,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回到客廳,我才移動一下身子,把擔心了一整個禮拜的事說出來。
「媽咪,明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爺爺家。」
媽味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看著地上繼續說:「明天下午數學老師補課。所以,我是說,請你自己先到爺爺家,我等下課後再趕去。到那裡大概是五點半左右。」
我實在不是說謊的料,這麼一點小謊都說得結結巴巴巴,口齒不清。
「補課」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臨時宣佈的。」我仍然看著地上。
「好吧!我會告訴爺爺,你下課後立刻過來。」
媽咪說完這話便起身離開客廳。我繼續呆坐了好半響,才關掉電燈隱入黑暗中。
今天的天空藍得像太平洋一樣,高高闊闊的,涼風輕輕地吹送,滿天灑滿璀璨的秋光。秋末冬初最多是這怡人的日子和陽光。我趴在桌上,耽溺在這樣如夢的境域中,幾乎忘了自己所有的立場。直到裴健雄的聲音從遙遠的那方傳來,我這才一驚,回到現實的框框。
裴健雄正重新講解一遍上星期六的考題。被留下的同學都聚精會神地融入其中。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內,總共十一個。難怪他上次氣成那個樣子!十一個,佔全班的五分之一強!這還只是四十分以下的,那麼,不到六十分基準的人豈不更多?我還奇怪他明明說以六十分為基準,怎麼今天才留校四十分以下的。原來!
我想起自己那枚刺眼的鴨蛋,心頭一暗,勉強自己集中精神,注意裴健雄波動的所在方向。
好一會,學校的課鍾在星期六無人的午後依然忠實地響起。我沒有帶表的習慣,不過,憑經驗斷定,那是四點的下課鐘。
講解已經告一段落了,我原以為可以圓滿閉幕了,誰知裴健雄竟回身在黑板上寫下五道題目,然後面對大家說:「請將這些題目做完交上來。先寫完的人可先行離開。」
我愣在當場,良久,才回過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抬起頭來,只見裴健雄悠閒的坐在講台上,身前攤著一本書。四周的同學只剩下三、四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