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就不懂了。」冬瓜微微一笑。
「女人的心裡是很微妙的。勞勃瑞福是萬人迷沒錯,可是你別忘了,宛香玉本身也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更何況勞勃瑞福對每個人都很紳士風度,客客氣氣,征服這樣一個人,遠不如收服冷漠如裴健雄那樣的男子。唯有虜獲這種男人的心,才顯得出真正的魅力,懂嗎?」
她看我一眼,繼續說:
「其實你不告訴我們關於你和裴健雄的事,也是無可厚非的。你怕我們知道以後,驚訝不瞭解,以一般世俗的眼光衡量你們,傳些暖昧不明的謠言,使原本正大光明的事,變是齷齪不堪,進而傷害彼此的友情,對吧,你的顧慮也許是對的。我們才十七歲,妄想主導自己的命運,畢竟是一件太奢侈的夢。更何況,你們彼此的身份都那麼敏感——師生戀畢竟不是傳統上被祝福的對象。我完全可以瞭解,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我驚訝的看著冬瓜,因為太驚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我一直以為她是那種傳統刻板保守思想教育的成功的典型,這番話著實超乎了我的想像。
她再次微笑:
「別這麼一副愚蠢驚訝的樣子。世間事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規矩是人訂的,我們何苦對自己設限!」
「你知道胡柔柔喜歡裴健雄嗎?」她又問。
這時我們已走到教室的廊下,大部份的人都打掃完了,四下散聚著等待結業典禮開始。
「嗯。」我點頭。
「唉!」冬瓜歎了口氣:
「裴健雄究竟那點好,值得這麼多女子為他神魂顛倒?」
「別忘了,」我倚著廊柱,帶抹椰榆的微笑:
「他也曾經是你『幻眼』中的海市辱樓。」
「得了吧!我不相信你會不瞭解我的個性。」冬瓜搖頭,坦然地說:
「海市辱樓終歸是謠不可及的夢,而我追求的,是現實可交換的夢。」
我收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
「我瞭解。就因為如此,我才怕你們嗤笑我太荒唐。畢竟如你所說的,我跟他的身份立場是那麼敏感,容易使人產生暖昧不明的聯想。」
「可是你一向就不在乎別人對你的想像,平時對一些閒言亂語也絲毫無動於衷,怎麼會——」
「還是有所不同的,」我打斷她的話:
「謠言如果起於不相干的人,自是無關緊要。可是如果朋友之間不明白,傷害就造成了。」
冬瓜想了想,輕輕歎了一聲,不再言語。
鐘聲響了,散落在各處的同學,迅速整隊集合。屬於我高二的青春生涯就在那堪稱噪音的樂聲中逐漸模糊褪落。我在牆上邊角處,按上一隻黑手巾,算是為青春的孤寂地帶,留下一句無言的獨白。
等人群稍散,我先到洗手間沖洗掉附著在臉上的燥熱紛亂,然後才到教師辦公室。這算是一個異次元的國度,發散著十七歲的我,從未曾幻想過的色彩。我一眼就看見裴健雄,在他週遭,或坐或站,散落著幾位男女。他們或許只是清談,個個神態悠閒,恰然自得的模樣。大概冬瓜的話在我心中發酵,在他周圍那些人中,我特別意識到宛香玉的存在。
那真是個集千種美好於一身的女子: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所有形容美麗女子的讚美,她全都包攬在身。
她正不知在說些什麼,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散發著神秘光采、動人的臉龐上。甚至連裴健雄也流露出一分經心的關注。這是個我陌生的世界。我竟從沒有去想到,存在裴健雄和我之間以外的時空。我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出聲叫他。靠門處,有位老師正在批改試卷,看見我,問我有什麼事。
「我找——」我正想說我找裴健雄,突然一陣心悸,硬是將話吞下肚裡。
我對那人笑了笑,說沒什麼事,掉頭走開。那一刻我心裡覺得很荒唐,我該怎麼對人稱呼裴健雄?裴老師?多滑稽的名詞!但難不成對那人說我找裴健雄?仔細想來,我們的關係是尷尬的。
讓我黯然的,還是因為了一個宛香玉。冬瓜的話是不正確的。宛香玉的柔媚,即使冷漠如裴健雄,也不可能「睬都不睬一眼。」
我走到公車站牌等車。正午時分,大概司機都回家吃午飯睡覺去了,等了半小時,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一個。同站候車的人見車久久不來,大都三三兩兩退到後勤地帶小吃店先祭五臟廟,只剩下我和一、兩張陌生的容顏。我倚著站牌,神情由冷漠而不耐,正想離開,校門口處走出來一群姿意瀟灑的男女。居中的正是那個態如弱柳之姿的柔情女子,而後面護花的,赫然就是那個裴健雄!
我背對他們,裝作沒看見。直到人群由我身後經過以後,才又倚著站牌,等候遲遲不來、該死的公車。摹的一輪黑影遮去我大半片天空,我皺著眉,抬頭瞪了黑影一眼,卻瞪著了裴健雄那雙黑亮清冷的眼。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朝那男女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宛香玉正回頭探看。公車趕巧這時到站,我甩開裴健雄逕自上車。
也不知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湊興趕在這時候搭車,實在擠得不像話。等我好不容易擠到車腹間,早累得全身乏力。玫瑰常笑我是「蒼白少年」,一點逃難的本錢也沒有。這時候她如果在我身邊——一定罵我沒出息。玫瑰不知道,我之所以那麼「無能」,那麼討厭擠車,主要還是因為厭惡那種和陌生人身體肩背相粘黏的噁心感。還好這時候,在我身邊的是裴健雄——
我為了避開他不得已才上了這輛車子,然而我當然沒能甩開他。打從上車,他就緊跟在我身後,一直到我擠到車腹間,他始終不吭聲地如影隨形。
這司機的技術實在爛透了,車子顛來覆去的。偏偏站在我左右方那個足瞪三寸高跟鞋,一頭長髮燙得又黃又焦像蛇尾巴的女人,好好在擺在眼前的把手不抓,硬是要橫過我身後,抓握車間的支架,害得我彎腰壓背,不舒服極了。我忍了又忍,請她換個把手,她還是相應不理,惹得我火冒三丈,挺直身子,肩臂用力狠狠往那女人手臂壓下去。那女人叫痛,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冷冷地回視她。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