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得可真傳神!這種話唯有她洪玫瑰才想得出的,罵得出口。
「不提這些了。」冬瓜在一旁等玫瑰罵夠了才開口:
「說真的,閔懷椿,你有沒有想過找個補習班什麼的?你那個數學——畢竟高三了,再不加油就來不及了。」
「冬瓜你窮緊張什麼!」玫瑰快嘴插播說:
「人家閔懷椿她媽咪早幫她請了家教。還是A大的呢!」
冬瓜投來詢問的眼光。
我苦笑著:
「那傢伙早八百年前就不教了。也好,省得我成天面對XY,煩都煩死了!」
「那要不要跟我們一道?這個老師是省中的,教得還不錯,條理分明的。」
「再說吧!」我看著地板:
「反正時間還早,我也不急。」
「隨你!只怕你到時飲恨長城,抱著磚頭大唱南陽街小夜曲——」死玫瑰就是嘴壞惹人嫌。
我捶了她一拳說:
「洪玫瑰你少烏鴉嘴。」
她叫痛,賭氣不理我。我將椅子一拐,身子探到她座位旁。
「玫瑰,別忘了,生氣快老細胞死得快,皺紋也就生得快!」
玫瑰瞪我一眼,用力一推,我重心不穩,連人帶椅摔倒在地上。還好皮厚,除了手肘隱隱作痛外,大致都還算完全。玫瑰忙不連迭跟我道歉,我笑了笑不以為意。玫瑰就是這點粗魯,搞不好那天怎麼死在她手上都不知道。話雖這麼說,每次她鬧彆扭使性子時,我總還是忘了小心提防!
上課鐘響了,第八堂國文課。國文先生襲唐裝,顧盼自如的踏進教室。我心底暗暗喝采,好一個英俊風流的人物!
國文先生也是新學期才到任的,儒家忠實的信徒。若換做在古代,該是個名符其實的「儒生」。那神采,那氣質,舉手投足都充分流露出讀書人的溫文儒雅。只可惜我們這些羅卜頭被孔子曰盂子雲給整慘了,提不起勁欣賞什麼儒者的風華。
例如玫瑰,每背一篇論語,默寫一篇孟子,就罵一聲「死儒家」。玫瑰喜歡用「死」字誇張地表示某種情緒,算是一種口頭禪。比如她頂討厭一位頹廢派電影小生,每回我和冬瓜談起他,她就呱呱亂叫「你們這些死頹廢派的」。
冬瓜倒挺欣賞國文先生玉樹臨風的英姿,說他是古今少見的「偉男子」。是有一點太誇張了,不過,情這一字之所以如此狹隘,就是因為它的獨斷。
至於我,我是挺討厭儒家的.不過我對國文先生倒沒什麼成見,好歹井水不犯河水。再說,聯考考的就是這些東西,哪天我笑傲江湖,怎麼算,功勞都有他一份。
現在他正講授著孟子,低沉的嗓音隱著一股不喻的魔魅,聲聲打動我們這些求知的靈魂。
人與人之間的波動真是奇妙。國文先生怎麼看,風範、氣宇、學識,甚至皮相,都是絕世的才子美男,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撼動不了我的心弦,覺得他不過是世間諸色尋常的男子之一。然而一班的才女許凰芝卻暗戀他癡狂。
也許我們各處在不同的頻率,無法震盪交流的波動,所以彼此的世界自成獨立的漩渦,而旋轉出各自的天地。黑暗的邊界阻撓我們的互動,冥廣的宇宙分離漩渦的吸引,所以我們各成互不帶電的游離電子,即便擦身而過也不會產生碰撞的火花。
也許吧!人與人之間的波動應是這樣的奇妙。所以頻率相近的結成有緣的親友之族,頻率回異的則積壓自互為陌路。總該是這樣吧!
嗯,總該是這樣吧!看著國文先生,我每每有這樣的想法。否則,我既是有情生,又如何不對他動情?否則,何以世界千千萬萬的人,就只有那樣一些些的人和我相遇且相逢?
那麼,我和裴健雄該是頻率相互交纏的有情人?想到這裡,我不禁臉紅,眼光不經意掠過窗外,赫然接收到裴健雄吟吟的笑。只是,他的笑不是對我的,他正倚著樓牆,神情專注,注視著他身旁那個月神柳態的宛香玉。
我悄悄收回目光,假裝沒看到窗外的景觀。這時已經快下課了,有些班級早放牛吃草,同學也開始騷動不安於座。國文先生見狀。宣佈下課,然後請我上台。
「閔懷椿,我相信你是一個想像力豐富、很有創見的人。但是,既然為文《論禮》,你是不是能稍壓仰住自己的想像,安份規矩的寫作。你這樣,我實在不知如何下筆批改。」國文先生攤開我的作文簿,神情微有一絲苦惱,帶著商量的語氣望著我。
我探眼望了簿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揚。那篇〈論禮〉,我總共只寫了三行。第一行開宗明義說「禮」只是些束縛人心、毫無建樹的東西。第二行說「禮」不過是某些野心家用來提高身份,製造階級意識的工具。第三行總結「禮」是殘害自由心靈最大的禍害。
國文先生把簿子合上遞給我,意思很明顯。我歎口氣,無奈地接過來:
「好吧!我重寫就是了。」
和他作對對我沒什麼好處,實在沒有必要自找麻煩,何況,他這也算是為我好。只是我仍然不明白,為文不就為了抒發思想嗎?禁忌這麼多,倒不如用抄的算了。聯考是科學的延伸固然沒錯,我更相信作文考項是種變相的八股余害。
我走回座位,慢慢收拾書包。冬瓜和玫瑰補習班有課先走了。瞄一眼窗外,裴健雄還在,宛香玉也還在。
我呆坐了半響,才慢吞吞地離開教室,靜靜地走到裴健雄跟前,朝宛香玉笑了笑。
宛香玉看我一眼,微笑點頭,然後跟裴健雄說再見,蓮步輕移,風情款款,如弱柳迎風搖曳招展。
「很漂亮!溫柔嫵媚,一身的女人味。光是看背影,就想像得出那種款款的風姿。」我看著宛香玉的背影,心有點酸。
「的確是很美。」裴健雄把眼光調回落在我身上。「請你吃飯好不好?好久沒在一起了,老是等不到你的人,你到底在忙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