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就這樣在窗台上,坐望夕日消沉,說不出心中是歡喜或者悲傷。那有著一頭暖軟柔順和波浪般起伏金髮的小王子說:
「一個人悲傷時,總是特別喜歡夕陽。」有那麼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書,忘了問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覺得特別悲傷。
在我的窗台上看到那顆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浮沉的同時,小王子也許也正搬著他的小倚凳,看著夕陽璀璨的金光。
然後,我開始往天文台跑。每天輔導課一下課,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台的方向推進。在同學們各自穿梭轉戰於各大補習班家教班的同時,我卻一路游晃到天文台的星象館。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卻陷溺鍾情於M四五的絢麗璀璨。夜夜我像遊魂一樣,終夜仁立在頂樓天台,守候著和M四五遙夜的相會。
開學第一次高三模擬會考,我的成績滑落到數百名以外。美麗的女導師,拿著成績表,對我皺眉說道「怎麼搞的?閔懷椿,這樣的成績,你還考不考大學?」
我對她微笑,心裡想,我考不考大學干你什麼事!
我把考卷、成績單那些垃圾全清入垃圾筒中,留下M四五的海報在我抬頭可見的方向,面面相對。
開學了,回家得晚,我趕不上落日金黃的時刻,依在窗台上看起月升星轉。我把燈全調暗,讓房裡猶剩的天光由鐵灰的暮色沉淪至漆暗的墨黑中。
在黑暗中可以想起很多事,可是我常常什麼都不想。有一回不小心,勾動了一番心事,滴下幾顆眼淚,那一天便早早地睡了,不再理會滿月的光華。
玫瑰以為我因為功課煩心,直勸我放寬心,反正聯考還是明年的事。後來透過冬瓜知道我跟裴健雄一些二三事,恍然大悟,卻自作聰明,自以為此刻正值我情緒的非常期,不宜刺激我,只是一勁柔聲相勸,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什麼「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我一概對她們微微地笑,沒有多餘的語言動作輔助表示我全然瞭解她們的話,玫瑰以為對牛彈琴,高聲罵我白癡,一臉恍惚低能的傻笑。
而媽咪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起了些什麼變化。好幾次我夜遊到子夜時分才回家,卻見她房內的燈光依舊是晦暗的,我們母女疏離到同住一個屋簷下,連句虛偽表面的客套話都顯得奢侈多餘。
媽咪依然是那樣的高貴、優雅,明艷照人。可是,我從不曾感受到發自她內心一點沸騰的熱度。從前她把全部的愛給爹地,後來爹地死了,她用剩下的精力周旋在事業和社交上。現在,她把重燃的熱情,如數灌溉她和亢久明共生的愛苗,吝嗇地不留給我一絲光芒。或許她以為我不需要她的關注、她的溫熱——我一直都那麼獨立自強的不是嗎?還是我的冷漠使她忘了,關於我冰封的心,需要一腔滾燙的熱情來消解。
對於媽咪,我從來不存在什麼奢望。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習慣獨自面對一屋空蕩的冷森寂寥。走在路上看見形容親呢的母女,也學得不覺痛癢。有種人,少了關愛和溫暖一樣可以活得很好。我想,大概我就是那種人。可是為什麼每每在華燈初上微寒昏黃的街頭,聽得「甜蜜家庭」這首歌,一種酸楚熱辣的淚就會盈滿我的眼眶?
我覺得好累。M四五儘管如何璀璨明亮,依然不入我心裡那塊為黑洞包轉的荒涼地帶,而給我一絲微暖的光熱與塵埃。
3早來的秋風催黃了夏枝的鮮綠,還來不及記憶夏艷各款動人的風情,秋月就以絕美淒涼的姿態,高掛在菊月寒露的中天。秋來是旅人感傷落寞的時節,也是每個不快樂的靈魂,黯淡銷魂的季節。
校園裡的枝枝葉葉,敵不過秋來的蕭索,落滿了一地濃濃的秋愁。偶爾隨風揚起,漫天飛舞,像煞天女撥散的花絮,每朵飄零,都像征一個未完的夢。
夢!接替勞勃瑞福,新上任的歷史先生說:
「高三生不應該有夢。白日夢如果做太多了,將來只有淪落到補習班癡人說夢。」同學聽了吃吃笑,台上的先生也頗為得意自己的創見。
人究竟算不算是薄情的動物?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勞勃瑞福的這些人的記憶中就煙消雲散。當初那些熱烈,那些癡迷,隨著勞勃瑞福的離開,就此幻化成空,轉而投注在另一種新鮮上。這也算是另一種仕海浮沉吧?一代新人換舊人!
勞勃瑞福飄洋過海而來的信上說:月是故鄉圓,不過倒真的是異鄉的大。末了,問我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我笑出淚來,在信上這樣回答。勞勃瑞福啊——我很想念他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
可是我最想念的還是裴健雄。暑假以來,我茫然失措於荒涼混沌的心緒中,對裴健雄冷淡而疏離。
暑假的時日,他天天等不到我的人影,開學多日來,我又游移不定。雖然他仍舊任教我們教學,但是除了課堂上相遇,多數的日子,我又游離在自己虛無的世界中,而忽視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對我包容還是修養太好,他一點也不質問我對他的冷落。
或許他對我的熱烈變淡了。宛香玉終究不是世間男子輕易抗拒得了的女子。
胡柔柔並不因為宛香玉和裴健雄的傳言而對我的敵意稍滅。看見我,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微微冷冷的笑。也許她本來就討厭我,而不是因為裴健雄的緣故。我想她對裴健雄,大概也只是夏日閒夢一場;夢醒了便了無牽掛。真奇怪啊!人類的情感!愛恨憎怨可以來得那麼強烈,也可以消失得那麼徹底!
倒是玫瑰和冬瓜亂關心我和裴健雄之間的發展。偏生我不擅於訴說自己的傳奇,惹得玫瑰罵我:
「從沒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連戀愛都不會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