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乖乖地等一會兒,他就喊我就位,端了兩盤熱騰騰的美味上桌。一盤我的,一盤他的。
裴健雄大概在國外住久了,就連吃飯都習慣」各擁天下」的西式吃法。我喜歡這樣。大概是媽咪不常在家,我獨自一人吃飯久了成僻,反而不習慣古老中國傳統式的團圓吃法。
裴健雄幫我盛了一碗湯,催促著:
「吃啊!發什麼愣!」
我吞了一口飯,然後問他:
「你一個人住?」
「嗯!」
「為什麼不跟家人住?」我想起上回他相親時,在望海樓見到的那些人。
「為什麼一定要住在家裡?」他覺得有趣,反問我。
我聳聳肩:
「互相有個照顧吧!然後笑說;「至少你不用自己煮飯、拖地、洗碗、洗衣服什麼的。睡過頭了還有人喊你起床。」
「話是不錯,」他喝了一口湯。「可是,一個人住,起碼沒有人成天逼著你看照片,挑對象,相親什麼的。」說著抬頭衝我一笑:
「我如果又相親去了,你吃不吃醋!」
我臉一紅,嗔道:
「你相親關我什麼事?」
「關係可大了!」他停下筷子,嚴肅地看著我:「我怕你到時又不理我了。」接著又嘻皮笑臉的:
「哪一天我又被逼著相親了,你說,你到底吃不吃醋?」
我忍住笑,假裝歎氣,落寞蕭索地說:
「不,我不會吃醋——我會用喝的。」
他哈哈大笑,橫過桌子,敲一下我的頭。吞了幾口飯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在講台上跟你講個不停的人是誰。」
我正好將飯嚥下,聽他這麼問,差點給噎到。「拜託你好不好?還會是誰,明知故問,當然是我們任課老師。」
「老師?哼!我也是你的老師。」裴健雄悻悻然地說,又不滿地哼道:
「他找你什麼事?」
「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我沒好氣地回他:
「他要我重寫一篇作文。」
裴健雄神情愉快地笑了:
「不用功被罰了?壞小孩!」
聽到功課的事我就覺得煩躁不堪。我離開餐桌,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正好在播報新聞。
裴健雄跟著坐在我身旁,把電視關掉。
我看看他,又看看電視;垂下頭,又抬起頭。末了站起身說:
「酒足飯飽,該告辭了。」
他一把將我拉回座位,我差點撲到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好好唸書?」他又恢復慣常的冷漠了。整個晚上他一直高興有餘,滿是笑容的。
討厭!幹嘛提這個問題——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想,才說:
「有唸書啊!老是考不好,我有什麼辦法!」
「別騙我。」他搖頭說:
「數學考個十六分,誰相信!」
我索性躺在沙發上,不理他。
「你這樣,你母親會擔心的。」
我坐起身,粗聲——幾乎是用吼的:
「我媽咪才不會擔心呢!她根本不管我,不問我功課的事。甚至我渴了、病了,她也不會知道。是呀!她是很美很高貴,那又怎麼樣?我又何必為她唸書,幫她做面子!反正她現在也不在乎這些了,我又何必死讀這死人的東西——」
說到這裡,珠淚奪眶氾濫成災潰決而出。忍耐了這麼久,我終於還是爆發了。
裴健雄輕輕拭去我的淚,反而勾出我更多的淚水。我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不中用?我也不知道。大概從認識裴健雄起,在他面前總不自覺的覺得軟弱。
我到浴室沖淨了臉,裴健雄倚在門邊,看著鏡子裡的我說:
「就算是為我念的吧!好好考上大學,享受青春,體會人生,這才不負啊!」
我重又回到客廳,他坐在我身邊,繼續說:
「就這麼說定,以後下課我幫你複習功課。」
我搖頭,低頭看著藍白花紋不規則相間的地磚彷彿踩在雲上。「不用麻煩了,我還是跟冬瓜她們到補習班去好了。再說,你有自己的事要處理。」我抬頭對他微弱地笑了笑:
「放心好了,我會好好唸書的。」
「也好。」他說。又親愛的撥亂我的頭髮,鼓勵地對我微笑。
深鎖在我內心所有的秘密不快終於都告訴了裴健雄。我枕著他的臂膀,突然覺得好累,所有的倦意剎時襲湧上來,很想好好大睡一場。
他哄我入睡,反覆呢喃最讓人心動的那一句誓言。
4春暖花開,時移事往,隨著新日子的來臨,舊日子的紛擾不快逐漸褪淡去遠。
黑板上邊角泛白的阿拉伯數字已進入倒數一百天,七月那道關卡明晃地問在每個人的心田。滿山春花開得燦爛耀眼,看花的雙眼,藏隱著早謝的恐慌。我們這群蒼白少年,在青春最該璀璨的時分,夜夜擁著書本而眠。
早該是這樣。每顆璀璨的星子,在距離以外,閃耀的也只是零度以下的暗淡。青春這回事,總有些陽光和雨絲以外的滄桑。雖然有些時候,我仍然不明白,如果好好考上大學,享受青春,體會人生,才算不負,那麼,這時節,我究竟又對了什麼相負?對十七歲的陽光嗎?還是這一花一草一木,這一片大好的柔柔雲天?
玫瑰笑我是「問題」少年,這節骨眼了,虧我還想得出這一大堆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問題。我真羨慕她們那種全心為目標衝刺的專注。這些日子以來,和她們一起補習數學,我的根基不好,吸收有限,自然就容易離心紛亂,倒累得她們課後費神為我講解。
這等時節,每個人念起書來都六親不認。活潑的,漸趨沉靜;輕俏的,逐日安寧,全心全意只為那唯一的目標,為賦新詞成了件浪費時間的事。夕落時,操場邊再看不到追日的少年,月升後,夜讀的窗也不再有陰晴圓缺的喟歎。這一生總該有一次認真的時刻,管它值與不值,管它負與不負,總該啊總該,好好撩撩這惱人的七月大考。
嗯,總該。我不必為誰而讀,我只想,只是想,好好為自己這一段銘心的歲月,劃下一個圓滿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