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瞭解你的迷惘,但是總有一些你覺得可執的吧?進了大學,你一定可以發現深邃寬廣的天地,說不準是知識或環境什麼的,總有一些值得你探索的。相信我,那個天地雖然不盡有多美好光彩,卻自有另一番的際遇在其中。生命中有很多事沒什麼該或不該,負與不負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你的心怎麼說。該來的,總該來的,是不是?」
「我知道。只是難免,心中難免會有許多的懷疑和不解。時間會給我答案吧?可是滄桑摧人老,我怕。」
「傻瓜!」裴健雄擁著我走到窗邊。「神仙又如何呢?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長生不老有的只是無邊的思念與寂寞。既是有情生,注定為多情苦,那麼,只要不枉這一遭,便可以不悔。」
「地久天長的事叫人感傷,」我淒涼地笑了笑:
「永恆這東西更是不可思議的荒涼、無常。常常在靜夜裡,念著書我會怔忡起來。那些浮游的片斷殘簡,不知要告訴我些什麼,我捉摸不定。這世間真是一個大課題,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想像。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每次一想起,就疑惑自己苦讀這些東西做什麼。百歲光陰一夢蝶,我——」我搖搖頭:
「我真的不明白。」
裴健雄打開窗,探向清空,然後坐上窗台,再拉我上坐。
「看到沒?滿天的星星。宇宙這麼大,窮極我們這一生也無法瞭解,那是所有神秘與不解,最初與最終的迷惑與答案。對我們來說,那是一片混沌,永遠的謎,可是,它卻又是多麼美麗的神話。生命不過是這廣冥宇宙短暫的過客,也許一世輪迴一世,沒有人知道。而千百年前,又有多少與我們一樣迷惑的靈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在夢和時間的交錯裡,存在的,一直是這樣的謎。我只是想告訴你,試試看吧!沒什麼負與不負,也沒什麼因解你疑惑的答案。同樣是一生,同樣是謎、命運,既然在靜候,而該來的既然來了,面對它,也許你可以發現更多的答案。」
「也許吧!我沒有信心。」我朝清空望了望:
「想到生與死,蒼穹與今古,我就常常會對存在發生懷疑。」
「那麼,」裴健雄離開窗口,攔腰將我抱下窗台,假裝不在意地改變話題:
「你就多想想我吧!我就真實在站在你身旁,不是幻影,不是虛像,你可以體觸到我的溫熱,感覺到我的心跳,還有那一切我對你的愛所有的答案。」
我看著他,無言地輕笑。我不知道今夜為何會對裴健雄談起這些無常荒涼的事,而他,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試著為我理出可能的方向。
「你知道嗎?」他坐在椅上,姿態那麼莊嚴,在銀白燈光下,閃著一身耀眼的光華。我蹲下身,執起他的手,緩緩將臉頰貼在上面。「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感到最幸福的事。」
他緩緩地將我拉入他懷中,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頰,眼底閃耀著無限的深情。凝眸處,我眼中有他,他眼中有我。
他揉亂了我的頭髮,輕輕吻觸我的額前,說:
「走吧!送你回家。」
我低下頭,看著地上那一片廣漠的雲彩:
「不回去好嗎?」
「不好。你媽咪會擔心。」
「不會的。」我搖頭說:
「她根本就不在家。」然後呆望著牆壁。牆和地板是同一個色調的,四周滿是白雲朵朵,我像身在青空雲霧陷入自己的心事中。
窗外夜色深濃,屋裡一片漆暗朦朧,裴健雄雙手抱胸,在黝黑的夜裡檢視著我。
「原來你是這樣一個不快樂的遊魂。」
「沒有。」我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否認著,但也只像屋裡曖味的黝黑,說服不了心存懷疑的檢視。沒辦法,只要一觸及有關媽咪的種種,我總會剝落大多的心事。也許我是真的不快樂,可是如今對於媽咪,我真的、真的再沒有什麼不平與怨尤。
我們母女其實是一色一樣的,活在自己的孤獨落寞中,把生活困成剩下自己的圓圈,各自飄蕩在兩個泡泡裡。
可是媽咪終究是在意我的祝福。媽咪優雅高貴的畫具下,原來有著一顆和我一樣寂寞薄弱的心,我們彼此原來都是需要的溫熱。從那天起,我就不再有著那種失落的空虛感,而媽咪對我也不再有是一句無言的代名詞。
我轉頭面向裴健雄,染著一抹釋然的微笑:
「我媽咪要結婚了,亢久明等了她好幾年,現在他們人在歐洲採辦婚禮要用的物品。至於我,遊魂一個倒是真的,成天東晃西蕩的,自在得很,快樂似神仙。不過大概有時太悠閒了,只好游晃到這裡棲息了。」
裴健雄依然雙手抱胸,在黝暗的夜裡凝視著我。靜默了幾秒鐘後,他低歎了一聲,打開燈說:
「好了,快樂神仙,洗澡吧!」
我只微微笑了笑,走進浴室掩上門。
這是個晶瑩剔透的夜晚。清夜有風,拂著疏星幾點。圓月的光華,暈漾了一地的靜寂。
我打濕了臉,仰起頭,卻見小窗向著清空洞開了一方宇宙,清風流瀉處,明月正姿意地窺探。我對夜空笑了笑,悄悄關上小窗,把明月多情的視線隔在窗外,月光卻透過朦朧的水晶。銀色的光華溫柔地包裹住我全身。
或許是月色太美好的緣故,牽動了我入夢的決心,從浴室出來後,我就呵欠連連。我撲上床,躲進被中,渴睡的眼,儘是一片迷濛。
醒來時,屋裡一片漆暗,我坐在黑暗中,無助地張望。不知是什麼時候了?裴健雄呢?
夜寒沁身,我感覺一點微涼,就圍著薄被,裸腳踩入冰涼的地板,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住,險些跌倒。低頭一看,啞然失笑起來。我忘了我穿著裴健雄的睡衣,衣服寬寬大大的,整個人根本是被包在當中,走起路來麻煩又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