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入客廳,廳中燈火通明,裴健雄半躺在沙發上,跟前攤開著一本書。我靠近他身旁,倦曲著身子問:
「幾點了?」
他合上書,瞄一眼腕表說:
「一點。怎麼跑出來了?」
我沒有回答,打了一個呵欠。
「再進去睡吧!」他說。。
我只是笑,窩在沙發上,不肯起身。
他看我一眼,然後又翻開書本。我靠著他,雙眼又逐漸朦朧起來。可是我不敢睡,眼睛又睜又閉的,那種想睡又極為抑制的滋味真是痛苦極了。
實在是擋不下了,我扯扯他的衣袖說:
「睡了好嗎?」
他對我耐性的微笑:
「困了就先去睡覺,我還不睏。」
裴健雄是個體貼的人,對我的任性一向包容。他看我一眼,又一眼,末了揉揉我的頭髮,擁著我沒入黑暗中。
床很大,足夠我們各據一方稱霸,我偏生緊賴著裴健雄,蜷曲在他的臂彎中,他輕輕撫著我的頭,一邊哄著我入睡,我覺得睡意朦朧,眼皮開始沉重起來。
「我真的要睡了……晚安……」我嘴裡都嚷著,意識開始模糊不清。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聲音低沉輕柔像催眠曲一般:
「乖,我在這裡陪你,好好睡吧!」
我反手將他的手緊緊握牢,嘴角漾起一抹安心的微笑,心滿意足地遁入夢鄉。
6七月大考以後,接下來的日子,晴空湛青如洗。裴健雄辭去教職,兩人如閒雲野鶴,天天徘徊倘佯在山水綠野之間,過著快樂逍遙的神仙歲月。
我完全不去想聯考的事。世事一場大夢。人世幾度秋涼。我只求在夢醒之際,能夠無悔無歎!
在這些仲夏夜裡,媽咪有時會和我談起往事塵埃,談起有著陽光朗笑的爹地。記憶被如此攬散撥碎以後,才發現,我們母女混和了這共同酸暖溫甜的過去。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媽咪終於要出嫁了。
媽咪出嫁這一天,閔家的人全都到了。滿屋溢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各種歡樂愉悅的心情有在四處沸騰起來。
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同坐在客廳,彼此安慰地笑著。媽咪是他們最疼愛的媳婦,如今有了幸福的歸宿,他們莫不以嫁女兒的心情,含淚帶笑地看著她披上白紗,為她祝福。
大伯母和二伯母忙裡忙外的,好像新嫁的是自己一般。也難怪!閔家此後唯她們倆的天下,一向耀眼如珍珠的媽咪,從此以後再也礙不到她們。
小孩們則呱呱噪噪的,為本已熱烈的空氣,更增幾分沸騰的氣氛。相形之下,我無所是事,倒像是不相干的外人。
我悄悄離開客廳,進入媽咪的房間,輕輕帶上房門。
媽咪一身雪白,如霧似的輕柔、端坐在梳妝台前,鏡子裡映照出她美麗、溢滿幸福光采的容顏。
我走近她,蹲在她身前,仰著頭,執起她的手,合握在掌心裡。
「媽咪,你好美、」我喃喃低語。
媽咪舉起手,輕輕撫摸我的臉,眼裡閃著一種溫柔的關愛。「你不會怪媽咪吧?」
我搖頭。「我希望你幸福。」
媽咪露出釋然的微笑,不再多說什麼。意在不言中啊!我們母女其實是一色一樣,一色一樣的。
樓下鞭炮聲放肆地響起。迎親的禮車已然到臨了。我立起身,再笑看一眼媽咪,轉身離開房間,走人前廳的喧嘩紛鬧中。
亢久明不負媽咪選擇托付終身的人,染滿金陽瑰麗的燦光,閃著一身主角的光采,儼然古書裡才有的俊美的偉男子。當他輕輕挽著媽咪的手,而媽咪抬頭深情地注視著他時,我想,所有的不解與迷惑都有了答案。
人世間,勘不破的唯情字這條路。因為是有情生,便會感動於大千世界的花紅柳綠。情關難破,生世的輪迴,就因為記憶對這人世的不忘情。雖然夢與時間的交錯裡,存在著依舊是不解的謎,可是我想,情之所生處,乃心之所動處。因為有情,所以心動;也由於心動了,所以生了情。
原來總關處,不過「情」這一字。
我站在窗邊,看著亢久明溫柔地攙扶媽咪坐入禮車內。所有的人都跟著下去了,方纔的熱鬧喧嘩,一下子冷清得叫人不堪。哈!我對自己笑一笑,去他的傷感!但願從今而後,是一番新天新地——
我慢慢地走入陽光中,裴健雄迎面而來,和我的影子成行並排。我們手挽手,說不盡的柔情和蜜意,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我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金光燦爛,彷彿在昭示我的未來。我輕輕又對他說:
「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朗聲地笑了,笑容和陽光一樣的燦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