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如豆般撒下,打中湘芹,痛得她叫出來,一方面她又聽見連環喝止之聲,她未敢久留,含淚奔逃,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膝頭,也顧不得了,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妖異的地方。
湘芹一生中未曾受過如此屈辱,淚流滿面,剎那間熾熱真摯的少女心化為灰燼。
連環沒有看見湘芹的眼淚,他正推開窗戶喝道:「住手,你在幹什麼?」
阿紫嬉皮笑臉地轉過頭來,看著連環。
連環抬起案頭的橡皮擦掉過去,被阿紫敏捷地閃避過去。
「你不尊重我的朋友,即是不尊重我。」
「對不起,打擾了你倆卿卿我我。」
「阿紫,你心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
阿紫仍然笑瞇瞇,「拉我進來。」
連環不去睬她。
阿紫牽牽絆絆地爬進房內。
連環這才看見她身上穿著一件玫瑰紫的呢大衣。
他呆住了。
大衣並不稱身,款式已過時,連環看清楚了,他見過這件衣服,他的靈魂被攝住。
阿紫在他面前轉個圈,「好不好看?」
「這件大衣從何而來?」他震驚地問。
「我在舊衣服箱內找到,相信是我母親的故衣。」
「它不適合你,快脫下它。」
阿紫除下外套,內裡仍穿著水手領的毛衣。
連環看著她半晌,歎口氣說:「你走吧。」
「你還在氣惱。」
連環為湘芹深深內疚。
「好,母親一早離棄我,父親不承認我是他的女兒,我同姐姐不和,現在你又不原諒我。」
連環告訴她:「也許你也要負些責任。」
「我還小。」阿紫倔強地說。
「能把你身邊所有的人整得啼笑皆非就不算小了。」
阿紫還想分辯,梯間有腳步聲傳來,是連嫂的聲音:「湘芹,連環,說完話沒有?」
她推門進來,「咦,湘芹呢?」
連環低著頭,「她走了。」
連嫂好不失望,坐在床沿,「她來的時候明明高高興興。」
「是我不好,言語間得罪了她。」
連嫂打一個寒顫,站起來關窗,「這麼冷,也不曉得當心。」她轉過頭來,「咦,這件大衣是湘芹的嗎?」
連環急忙把外套塞進櫃中,「我改天去還給她。」
連嫂凝視兒子,「湘芹是你的好對象,小心對她。」
但是林湘芹決定避開連環。
她相信他是她的惡夢,她做得很徹底。新學期開始,她轉到中文大學上課。
連環十分震驚,這個重大的決定對林湘芹往後生活有一定影響,若是純粹為著他的緣故,他實在擔當不起。連環很明白這個時候不去騷擾湘芹,已是至大仁慈,他忍耐著一點反應都不做出來。
湘芹終於走了。
同學為她設的送別會他都沒有去。
湘芹坐在一角,每進來一個人,她都以為會是連環。到散場,她的雙眼酸且澀,形容憔悴地離去,獨自往海邊站了一段時間。
他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真灑脫,湘芹解嘲地想,據說幹大事的人本應這樣。她伏在欄杆上哭了,她記得很清楚,那夜的海水是漆黑的。
香權賜於同一日送院。
三天後便傳來噩耗。
徐可立第一次展示了他的辦事能力,與區律師兩人把事情料理得整整齊齊。
老連自大宅回來了,告訴妻子:「二小姐失蹤,到處找過都不見人,真正百上加斤,節外生枝。」
連環一怔。
「明早要舉行儀式,非找到她不可,這少女太過不羈,太不知輕重。」
「要不要叫連環也幫著找。」
「關連環什麼事,他根本沒見過香紫珊。」
連環不出聲。
「這倒是真的,連環與大宅無關。」連嫂語氣十分寬慰。
電話鈴響。
連環取起聽筒。
那邊沒有聲音。
連環心情悶納,因而說:「你難道沒有看到訃聞,男主人已經病逝,你可以回來了。」
連嫂大奇:「連環,你同誰說話?」
連環掛上電話,一語不發,回到樓上。
「這孩子早已過了青春期,還這麼怪。」
「你不是說林湘芹許久不來,定是感情糾紛。」
「自由戀愛,煩惱更多。」
連環一進房間就明白了。
他的被窩裡似躲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他過去輕輕掀開被褥,看到香紫珊伏在枕上飲泣。
她不知來了多久,自然也不關心全世界人是否到處找她。
連環沒有說話,輕輕握住她的手。
香紫珊把臉埋在他的手中。
他不去驚動她,任由她哭到倦極入睡,他坐在書桌前做功課。
連環也不去告訴任何人,他已經找到香紫珊。
到了深夜,阿紫醒來,心境有一剎那平靜,但是日前所發生的大事隨即紛沓湧上心頭,她悲苦地伏在連環背上哀哭。
連環把她馱在背上,來往行走。
她沒有長大,她還是那個小小阿紫。
阿紫漸漸平靜下來。
連環將她放下,「他們都在等你,明天的追思禮拜不可缺席。」
阿紫不語。
「回去吧。」
阿紫點點頭。
禮拜堂裡,連氏一家坐在後座。
徐可立與香寶珊坐在前座,香寶珊滿臉怒意,頻頻回頭來看她妹妹到了沒有。
香紫珊尚未出現。
風琴聲越來越淒厲,人客漸漸聚集,時間已到。
徐可立沉著地上台致辭。
香紫珊仍然蹤影全無。
連環聽到他父親喃喃說:「大逆不道。」
徐可立講到一半,連環發覺他眼神鬆懈下來,連環輕輕回望,看到香紫珊已經坐在最後的角落。
連環放下一顆忐忑的心。
他可不理她是否得罪親友,他只擔心她的安全。
阿紫一聲不響低頭默禱。
香寶珊心有不甘,「霍」地一聲站起來,走向後座,似要教訓妹妹。
連環見她來意不善,忍不住也走到狹窄的走廊,堵住她去路。
香寶珊一向對連環有點顧忌,但是沒想到他會幫阿紫。猶疑間,徐可立已自台上下來拉住香寶珊,他向連環投去感激的一眼。
連環這才靜靜坐下。
那邊香寶珊惱怒地對徐可立說:「一宣讀遺囑我就要你把那個粗魯的人逐出香家。」
徐可立不出聲,連環粗魯?他的心思比誰都縝密,寶珊這次看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