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卻猛然抬頭,深感震盪。
香權賜似看到他倆不同的反應,顫抖地舉起手,指著連環,「你說說看。」
徐可立大奇,這愣小子不可能懂得如此深奧的問題。
可是連環日來已想得非常透徹,他微微一笑,輕輕答:「我不會讓她知道。」
香權賜如有頓悟,喃喃地重複:「不讓她知道。」
連環又說:「她永遠毋需知道,這純粹是我的事。」
香權賜如醒醐灌頂,伸出手來抓住連環,悲哀地問:「我知道得太多?」
徐可立皺起眉頭,用神聆聽,仍然弄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只見連環點點頭。
過一會兒香權賜又問:「連環,你到底有沒有見過那輛紅色的跑車?」
除對香權賜之外,連環從來沒有說過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答:「沒有。」
香權賜苦笑,「老老實實回答我。」
「沒有,」連環按住他的手,「從來沒有。」
香權賜得不到正確的答案,反而安樂了,他說:「連環,很好,你保護香家真的護到底,我會重重報酬你。」
徐可立猜想這是他們主僕間的一個秘密,故只靜靜在一旁等候。
「可立,」香權賜喚他,「厚待連環,盡可能幫他完成心願。」
徐可立連忙說是。
香權賜垂下頭,良久不出聲,似失去知覺。
連環警惕地看徐可立一眼。
他們剛要召護士進來,香權賜的眼皮又動了動,他輕輕說:「她真美,她真美……」
徐可立隱約知道他說的是誰,連環卻完全肯定,他轉過頭,輕歎一聲。
為什麼人類的記性,有時會這樣殘忍地好。
然後香權賜笑了,他說:「你們出去吧。」
兩個年輕人退出房外,剛剛迎上一室金紅夕陽。
連環同徐可立說:「我先走一步。」
徐可立十分喜歡這憨直的年輕人,「連環,有機會我們合作辦事。」
連環笑一笑,到處都有機會,他不想與香氏的乘龍快婿發生太深切的關係。
他急急下樓去。
香寶珊出來問徐可立:「父親與他有什麼話好說?」
徐可立沒有回答。
「我不喜歡這個人,他有一雙野獸似的眼睛。」
徐可立笑,「你根本不認識他。」
連環打算自後門回宿舍,還未走到後園,就聽見廚子跟女傭說閒話。
——「老連這個人真交了邪運,聽說香先生遺囑有他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區律師告訴你的?」
問得好,有智慧,真的,你怎麼知道?
廚子咳嗽一聲「你說,他們主僕之間,有沒有不可告人之處。」
反而是女僕不耐煩起來,「有,他倆是多年失散的兄弟。」
廚子正要回嘴,忽然發覺草地上有個長長的人影,一抬頭,看到連環擦身而過,他總算噤了聲。
老連整日整夜在大宅侍候。
連嫂同兒子說:「林小姐明天來拜年。」
見連環沒有反應,又說:「好幾年的同學了,我們都很滿意,總沒聽你說起湘芹家裡有什麼人,父親幹哪一行。」
電話鈴又響起來。
這次連環不敢去聽,倘若是那個人來打探消息,他都不知道怎麼說好。
連嫂取過話筒,立刻笑起來,「湘芹,是你呀,我愛吃什麼,噯唷,你別客氣,我倒做了你喜歡的菜,明天早點來,連環?」連嫂轉過頭來,「咦,他剛剛還在,是他父親把他叫出去……」
連環躲到樓上,耳邊彷彿還聽到母親絮絮之語。
「連環,連環。」
連環立刻自床上跳起來探出窗口,卻杳無一人,樹頂高且遠,阿紫不在丫枝上。
母親與湘芹已經誤會了,倘若任她們誤會下去,或是自己也加人做誤會的一分子,肯定有害。
明天吧,明天與湘芹說清楚。
不愛她的話,不需要很大的勇氣。
第五章
第二天傍晚,林湘芹高高興興上門來,正在感喟,第一次到這間小白屋來,才念高中,時間過得好快,而她與連環的感情,似毫無增長。
老連特意回來陪她客套一兩句,又忙著過去。
連環說:「請上來一會兒,我有話說。」
連嫂慫恿,「去呀,湘芹,看他說什麼。」一直笑。
湘芹卻頗為瞭解連環,他不見得有好消息宣佈。
她取過一顆巧克力,剝掉七彩糖紙,放進嘴中,隨連環上樓。
進門便踏在一顆橡子上,一個踉蹌,險些絆倒,不禁問連環:「要不要我幫你掃一掃地?」
連環卻請她坐下。
考慮一下,他鄭重開口:「湘芹,我們一直是好朋友。」
湘芹「嗯」一聲,她挑了一粒有餡糖,甜得發膩,卡在喉中,好不辛苦。
「讓我們永遠做好朋友。」連環語氣十分誠懇。
湘芹看著他,沒想到這樣老實的人也這樣會推搪。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終於表態。
湘芹低下頭,自然覺得被傷害了,一時間語塞。過一會,她抬起頭,「連環——」
忽然呆住了,她的座位對著窗,適才一瞥之間,竟看到暮色蒼茫間有一張小小的白面孔貼在玻璃上朝她眨眼。
湘芹聽過有關老房子許許多多的怪異詭秘傳說,不禁嚇呆了,霍地指著窗外,「有人,我看到一張人臉。」
連環轉過頭去,「怎麼會有人——」猛地想起,這一定是阿紫。
果然,阿紫的面孔又在樹葉間一閃現,連環搖頭笑她搗蛋,湘芹不知就裡,嚇得尖叫起來。
湘芹欲向連環求助,卻看到他正在笑。
笑,笑什麼?
笑林湘芹愚不可及?湘芹的悲憤戰勝恐懼,抓起外套跑下樓去,連環已經把話說得再客氣再明白沒有,此處並非她久留之地。
連環這才醒覺已經深深傷害一個愛護他的人,急忙間也考慮過追上去,但是善意的解釋更會引致她進一步誤會,遲疑間湘芹已經奔到空地。
湘芹剛鎮定下來,忽黨肩膀吃痛,抬頭一看,高大的橡樹上有個黑影蹲在那裡,她這才醒覺,那是人,不是魅,向她扔石子的人便是窗外的那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