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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老連「哎呀」一聲叫出來。

  這張遺囑還算簡單?出人意料之處實在太多。

  連環靜了下來,過半晌他嚅嚅說:「我不要。」

  區律師看他一眼,合上文件。

  連環走到區律師面前,輕輕說:「我不要。」

  區律師拍拍他肩膀,輕輕說:「香先生已經不在人世,你怎麼樣拒絕?」

  連環抬起頭,看到香寶珊既驚且惱的神情,倒有一絲痛快,她不能攆走他們了。

  小屋,地皮,以至那棵橡樹,都已屬於連環。

  香紫珊呆呆地端坐徐可立身旁,眼神沒有焦點,一臉茫然。

  連環想多呆一會兒,老連催他:「快,我們快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母親。」

  一抬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大家都怔住。

  好一個區律師,是他最先恢復常態,鎮定地向那人欠欠身:「鄧女士。」

  鄧玉貞緩緩走進書房,輕輕坐下,慢慢地脫下手套。

  這時香寶珊已經認出她,睜大雙眼,要趨向前去,徐可立連忙按住她。

  只聽得鄧玉貞很平靜地說:「既沒有我的名字,又硬說紫珊不是他的女兒,這張遺囑,很有商榷餘地,是不是,區律師?」

  區律師不予置評,很恭敬地低著頭。

  「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區律師露出極其為難的樣子來。

  「我的律師會同你聯絡。」

  區律師忍不住輕輕說:「鄧女士,這是何苦呢,他已經安排了你同紫珊的生活。」

  鄧玉貞抬起頭來,眸子發出晶光,「你活在世上,就是為著三餐一宿?噫,人類彷彿不是這樣進步的哩。」她嘲笑區律師。

  區律師連忙退後幾步。

  鄧玉貞看著寶珊,「你不打算認我?」

  年輕的香寶珊一生在玻璃溫室內長大,父親之後有徐可立接班照料,從未受過這樣大的打擊,驚得呆了。

  鄧玉貞的目光又落在徐可立身上,「你就是香權賜的愛將,很好,很好。」

  這時候,老連見義勇為,硬著頭皮踏前一步,說道:「太太,我送你出去。」反正是下人,又是舊人,被斥責兩句,也無所謂。

  沒想到鄧玉貞十分給老連面子,「連環,你去叫我的車子過來。」

  她一走,眾人全體鬆弛下來。

  區律師臉色灰白,連連搖頭。

  徐可立問:「我們的機會是多少?」

  「他一直沒有同她辦妥離異手續,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她回來同他糾纏,」區律師說,「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

  徐可立斷然說:「我們不打這官司,我是外人,絕不同香夫人爭任何產業。」

  香紫珊忽然推開區律師:「我是他的女兒,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必須站在母親那一邊。」

  她奔出去。

  寶珊追在妹妹後面,「阿紫,阿紫。」

  區律師突感疲倦,托著頭,困惑地歎口氣,為香氏服務已近二十年,知道得太多,不勝負荷。

  過半晌他對徐可立說:「我們只得見一步走一步。」

  他並沒有即時離開香宅,老區走到連管家的小屋敲門,他的朋友老連用冰凍啤酒及花生歡迎他。

  老連搓著雙手,「這可怎麼辦呢?」

  老區苦笑,「這樣吧,我同你一起辭去職務吧。」

  沒想到這老實人當是真的,「噯,確是好辦法。」

  老區真的笑了,「怪不得人家說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一走了之,什麼煩惱都沒有。」

  「可是,」老連搔搔頭皮,「我又老覺得彷彿欠了香家什麼似的,不能走。」

  老區大奇,「你也有這種感受?」

  連環在門口聽見,才發覺世上還有其他人與他有同感,不禁也拿過一罐啤酒在一角坐下。

  區律師抬起頭冥想一會兒才說:「香家的人有股奇異的魅力,其實我們同他們無拖無欠,是我們忍不住要留下來。」

  老連不再言語,區律師說得比較玄,他接不上口。

  區律師終於站起來,「我要走了。」

  「不多坐一會兒?」

  「當然想,這間小屋無嗔無慾,與世無爭,確實是個好地方,真羨慕你,老連。」

  他搓著額頭希望舒緩頭痛,歎著氣走了。

  連嫂關上門,「香先生多慷慨。」

  連環知道母親一直希望擁有一間房子。

  連嫂又十分困惑地問:「但是,為何二小姐——」她欲語還休。

  老連忽然斥責老妻:「這不關我們的事,以後不准再提,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沒見過沒聽過沒說過,記住了。」

  報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

  連環在筆記本子的空行上這樣寫:聰明人從不報復,他們匆匆離去,從頭開始。

  他忽然想起湘芹,可愛的湘芹就有這樣的智慧。

  連環時常在鄰校的同學會刊物上看到湘芹的消息,她總是獲獎又獲獎。那邊的氣候好像非常適合她,才二年級已經倍受注意,是顆觸目的明星。

  也許連環思念的不是湘芹,而是她代表的人生正常、溫馨、平和的一面。

  他們終於在一次演講會上碰頭。

  連環不十分肯定湘芹是否看見他,但是他曉得她記得他,女孩子通常不大會忘掉對她們壞的異性,這一點特性往往令好男人痛心疾首。

  是他先過去與她招呼:「湘芹,好嗎?」

  林湘芹早就看見連環,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真沒想到震盪感如舊。正在自憐,連環竟過來叫她,據她記憶所及,他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他從不稱呼她,只用一個喂字算數。

  湘芹無故淚盈於睫。

  連環只當她冷淡他,也是應該的,許久不見,話不知從何說起。

  對湘芹來說,這一刻卻緊接上次會面,當中沒有時隙,她終於冷靜下來,擠出一個微笑,輕輕說:「我很好,你呢?」

  她的眼神出賣了她,連環見湘芹仍然關心他,也有點手足無措。

  相隔一年,兩個年輕人都以為自己老練了,成熟了,會得應付此類場面了,可是一碰頭,馬上敗下陣來,不知多麼尷尬窘迫。

  過一會兒連環說:「湘芹,你功課越發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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