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連環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8 頁

 

  香氏把女兒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自有深意,他要她們忘記那可怕一幕。

  她們或許能夠,連環卻對當夜情景有著不能磨滅的深切印象。

  記憶似水晶般清晰。每一細節,每一句對白,都似卷電影膠片,不時在他腦海中播映。

  不,他沒有與阿紫聯絡,他的記性太好,非常不便。

  連環這一季的暑期工是代他父親照顧大宅。

  每天去巡一巡,園藝工人逢週末都會開工,剪草機器軋軋聲的節奏具催眠性,開了灑水器,它輕輕轉動,水珠落在斜陽裡製造出半片虹彩。下午更加寂寞,無線電與電視機的喋喋皆於事無補。

  連環的心靜,坐在一邊良久不煩,鳥類幾乎以為他是一具石像。

  少年送走工人,便掏出纍纍鎖匙,開啟大門進大宅察看,啊,二樓有一扇玻璃窗無故破裂,要即時找人更換。

  十來間房間,有些較為名貴的傢俱都蒙著白布,連嫂說得對,的確略見詭秘,連環老覺得有人,不知誰已經悄悄回來,只是沒通知管家。

  主人家沒有秘密,房間全部不上鎖,任由參觀。

  阿紫睡房的衣櫃裡還放著小小簇新的黑色漆皮鞋。

  小女孩像隨時隨地會出現,嘟噥說:「我不喜歡白色,我不喜歡海軍裝。」

  在這間屋子裡,時光並無飛逝,一點跡象都沒有。

  小小毛毛玩具熊眼珠掉了一半,耳朵撕脫,都由連嫂縫上去,一時找不到同色的線,所以棕色的小熊身上多了數條黑色的疤痕,同樣靜心地等主人回來。

  暑假過去後開學,不到半個月,連環就發覺他還是說得太多,做人最安全是做啞巴。

  競選班長,連環大獲全勝。對手一男一女兩位同學,女的正是林湘芹,馬上過來同連環握手道賀。那位男同學的反應卻非常異樣,他走到連環身邊,大聲說:「作為一個工人的兒子,連環你真算厲害。」

  連環立刻看向湘芹。

  他並不介意男同學拆穿他家底,他的的確確是工人之子,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他也從不企圖遮瞞。只是,他與林湘芹之間的私人對話,怎麼會迅速傳到一個不相干的人的耳裡去,這點才真正令他困擾。

  湘芹立刻知道壞事。只見連環目光如箭一般射過來,她漲紅面孔,想解釋,又不是時候,急得差點哭出來。

  該剎那林湘芹真想找一杯啞藥喝下去。

  連環早已進進人群。

  很奇怪,他忽然想,阿紫才不會洩漏他倆之間的對話,阿紫可信可靠,連環吁出口氣,面色緩和,心情又恢復舒坦。

  不能要求人人同一水準。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以後,對可以信任的人,多說兩句,不可靠的,少來往少說話。

  從此連環躲開林湘芹。

  好幾次湘芹想接近他,連環總是客套幾句脫身。

  冷淡比斥責還要難受,湘芹很快就發覺了。

  連她自己都不明為何一定要連環原諒她。

  旁觀者倒是比當事人更瞭解她此刻心情。一位與和芹走得比較近的同學淡淡說:「你自己沒有發覺嗎,你愛上了他。」

  湘芹一聽,大吃一驚,怔怔落下淚來。

  有這種事,要命,「不不,」她急急否認,「沒有可能,他那麼怪僻孤獨,不。」她一直只喜歡爽朗熱情有幽默感的男孩子,而且最好有點家底,免得將來吃苦。

  但是她的感情與眼淚同時失卻控制,汩汩地流瀉出來。

  女同學憐憫地看著她。

  湘芹擦乾面孔,朝操場走去。

  偏偏連環與隊友在練射球。

  湘芹在走廊看到他強壯身材,通體揮汗,不禁呆在那裡。

  籃球忽然失去方向,猛力地滴溜溜撞過來,不偏不倚,打中湘芹的面孔。

  少女頓時眼前一黑,金星亂冒,痛入心脾,往後一退,跌坐在地。

  男同學一見闖了禍,趕快奔過來,連環走在前頭。

  他看到湘芹被打得一嘴血。

  血。

  第三章

  連環凝住,他曾見過黑色深不見底的洞,血不住淌出來。

  同學們爭相扶起湘芹,一邊說:「連環嚇愣了。」

  又有人不忘調侃:「心痛也會使人發呆。」

  連環立刻回過神來,摻扶湘芹,用乾淨手帕替她擦掉血跡,同她去找校醫。

  他在門外等她,十分鐘後她出來,對連環說:「沒關係。」

  連環內疚,「對不起。」

  「球是你扔過來的嗎?」她情願是他。

  「不是我。」

  「不是你又何必過意不去。」

  湘芹嘴角腫起,說話有點含糊。

  「我送你回家。」連環拍起她的書包。

  就在這個時候,湘芹忽然不顧一切,輕輕向連環靠去,把面孔伏在他胸前,哭泣起來,一抒多日委屈。

  連環真正意外了,這樣柔軟的身體,氣息又芬芳,他的鼻子正觸及她的秀髮,忍不住輕輕聞聞,然後大方溫和地順勢推開她。

  連環處理得十分好,也及時得令他捏一把汗,前後不及三秒鐘,校醫便推門出來,意外地對他倆說:「還不回家?」

  連環還是把湘芹送回去了。

  湘芹不是笨女孩,她再也沒有解釋,他要原諒她,總歸會原諒她。

  這件意外過後,連環與林湘芹恢復到誤會之前那個淡淡階段。

  男生也有衷情要訴,男更衣室內有人說:「她們總是那麼好聞。」跟著的是一聲歎息。

  一人笑答:「為了你這句讚美,她們不知要下多少工夫洗頭沐浴灑香水,我姐姐連衣櫃裡都掛著玫瑰花瓣的香包。」

  「我喜歡她們有長而髦曲的頭髮,可以把面孔埋進去嗅她的髮香。」

  有人笑罵:「你是個蝟瑣的色情狂。」

  「你懂什麼。連環,你來講句公道話。」

  連環正在換球衣。

  他知道有人有這樣的頭髮,那是他小時候的朋友香紫珊。

  連環的臉驟然紅起來,像是被人拆穿了秘密。

  他低下頭假裝沒聽見。

  同學說:「連環靜若處子。」

  另一個說:「誰知道呢,也許晚上化為情種,四出探秘,很難講。」他與人交頭接耳,然後轟然大笑。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