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坐在車裡,直到喝完咖啡。
同車來的還有其他人,把一隻小小錄音機交到荷生手中,教荷生運用。
亭子裡的公用電話在黑暗中響起,比預定時間早了五分鐘。
荷生連忙拉開門,取過聽筒。
公用電話亭裡有一股不愉快的異味,荷生無暇理會那麼多,開著錄音機,貼住話筒,提高聲線說:「我是夏荷生。」
那邊沒有回答。
「烈雲,是烈雲?」
「荷生。」確是烈雲的聲音。
「烈雲,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出來,一定答應你。」
烈雲嗚咽,「荷生,叫父親救我。」
連荷生都忍不住說:「回家來,烈雲,別再鬧下去。」
電話在這個時候啪一聲掛斷。
「烈雲,烈雲?」
烈火拉開電話亭子玻璃門,「你聽到她聲音?」
荷生本著臉,把錄音機還給他。
他遞給父親,荷生只聽得烈戰勝說了三個字,「付贖款。」
他們鑽進車子,預備駛走。
荷生拉住烈火,「慢著,你沒有把整個故事告訴我。」
烈火說:「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
荷生固執地說:「現在馬上告訴我。」
這個時候,烈戰勝忽然開口:「荷生,請到這邊上車。」
荷生過去坐在烈氏父子當中。
車子駛出住宅區。
烈戰勝沉著地說:「開頭的時候,這件事只是一個遊戲,烈雲被邀請做女主角,她欣然接受,天真地一心一意要幫助一個人,心想事後最多被我放逐到外國幾年,作為懲罰。」
烈火一直看著窗外。
烈戰勝說下去,「她遭人愚弄了,主使人的目的是要利用她來傷害我,她中了圈套。」
荷生馬上明白了。
烈火沙啞著喉嚨說:「烈雲如不無恙歸來,我會殺他。」烈火緊握拳頭。
荷生閉上酸澀的雙眼。
她也被人利用了,從頭開始,烈雲便把她當一隻棋子。
那麼怯弱秀美的烈雲。
荷生用手捂著臉。
這是一個連環套,夏荷生是最末的一個環節。
烈戰勝看著她,「你的面色很差,荷生,回去休息吧。」
荷生顫抖的手拉住烈戰勝的袖子,「我不該多管閒事。」
烈戰勝轉過頭來,雙目炯炯,「這件事與你無關。」
「烈雲回來的時候,請通知我一聲。」
荷生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寂寞過,放了學她就成日守在家中等消息。
一個星期不到,衣帶漸寬,人憔悴,連她自己都訝異會瘦得這麼快。
算一算,烈雲失蹤,已經有七天。
第八日,下課,荷生在鐘樓下看到比她更萎靡的言諾。
荷生的心咚一跳。
言諾說:「烈先生叫我來同你說一聲:烈雲回來了。」
「謝謝天。」荷生大力呵出一口氣,拍著胸口,「不然我會難過一輩子。」
言諾臉上沒有喜色。
荷生覺得雙腿乏力,坐倒在石階上,「好傢伙,以後我才不會再妄用我的同情心,言諾,你教訓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言諾靜靜坐在她身邊。
「小雲是否自行返家?」
言諾搖搖頭,「她被丟在一個廢車場。」
荷生一怔。
「她坐在那裡有好幾個小時才被管理員發覺,通知警方,又隔了半日才領回家。」
荷生覺得不妥,「小雲現在何處?」
「醫院。」
「她受了傷?」
「沒有表面傷痕。」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六章
言諾忽然握住荷生的手,「她竟不知道她是誰,荷生,她神志不清。」
荷生聽到這個噩耗,張大嘴巴。
「荷生,醫生說她可能不會痊癒,永遠不再認得任何人。」
「不,」荷生嚎叫「不!」
她撇下言諾,一直向前奔去,不知道要跑向什麼地方,一直跑一直跑,奔到校園,筋疲力盡,倒在草地上,面孔埋在泥中。
言諾終於追上來,荷生顫巍巍站起來,伏在言諾肩膀上,放聲痛哭。
接著好幾天,荷生都沒有烈家任何消息。
她麻木地往返學校與寓所,早上洗臉的時候,慨歎一具行屍還要活潑一點。
正當她以為與烈家的關係告一段落,烈戰勝卻到夏宅來找她。
荷生開門進去,看見他與母親正在閒話。
他們在談關於移民的問題,從母親欽佩的神情看來,烈戰勝一定提供了不少忠告。
他見到荷生,立刻站起來。
這一次,荷生發現他臉上有太多的哀傷。
「荷生,我想請你去看看烈雲,也許會喚起她若干記憶。」
荷生點點頭。
一路上烈戰勝沒有再說話。
烈雲已經返回琪園。
她穿著整齊,坐在安樂椅上,看到荷生進去,一臉笑容。
荷生伸出手臂,「烈雲,你認得我,說你認得我。」不由自主,淚流滿面。
烈雲見她哭,嚇一跳,躊躇起來,收斂了笑容,狐疑地看著荷生。
不,她沒有把她認出來,她似受驚小兔似瑟縮在椅中。
荷生過去摸撫她的臉,「烈雲,烈雲。」
烈戰勝在旁邊一聲不響。
看護過來干涉,「小姐,請勿影響病人情緒。」
荷生只得神色呆滯地退出房間。
良久她才抬起頭問:「烈火呢?」
烈戰勝答:「我讓言諾陪他出去散心,暫時他不宜留在本市。」
「你要不要我陪著烈雲?」
「你能每天來與她聊天就好。」
「我願意。」
「司機會來接你。」
「烈先生。」
他轉過頭來。
「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他看著她,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問他,他亦從來沒有機會說過一句心中話。
她比他第一次見她時瘦得多,也憔悴得可憐,一個無辜的外人,為著烈家的緣故,受盡精神折磨,烈戰勝低聲答:「當然你可以,請隨我來。」
荷生跟他走到樓上,他推開一扇門,裡邊是一個寬大的私人書室,長窗對著花園。
荷生走到窗前往下看,她的記憶告訴她,有一次,在參觀花園的時候,她發覺有人在露台看她,「是你。」她衝口而出。
烈戰勝正在斟酒,「是,」他答:「是我。」
那天,他聽到銀鈴似笑聲自窗縫鑽進來,他遭了迷惑,誰,是誰有這樣的笑聲?他已有多年未曾笑過,也有多年未曾聽過如此可愛悅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