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真的?」
「雨樹遭砍伐過度,影響水氣蒸發量,不上去,就沒有下來,於是旱季來臨。」
「咦,你不算一無所知嘛!」
「我們不會渴死吧?」芳契大吃一驚。
「渴死前,大抵你們已經缺氧而死。」
「有那麼壞?」
「小姐,植物利用葉綠素吸收陽光,分解水分而放出氧氣,開始是小量的。局部的,逐漸發展擴大,大氣層裡的氧氣也逐步增多,六億年前,占空氣的一巴仙,三億年前,達到現在的水平,這樣,高等動物,你們,哺乳類,才演化出現。」
「咦,我的天。」
「你不知道吧,小姐,地球上先有樹木,後有人類。」
「這怎麼辦?」芳契變色。
「別擔心,小姐,在你有生之年,地球不會變廢墟。」
芳契怔怔地,「光與影在亞瑪遜流域幫科學家重組雨樹群?」
「正是。」
「謝謝你們。」
「不客氣,但請你體諒他們工作忙碌,故此佯稱已經離開地球。」
「他們說來探朋友。」
「固然是。」
「我想與他們聯絡,請替我設法。」
電腦力難了,「我的功能達不到你的要求。」
「他們已離你而去是不是?」
「我只是一具電腦。」它有點兒沮喪。
芳契趁機籠絡它,「我卻當你是朋友。」
它沉默了。
芳契說:「對不起。」
「我只能把儲藏的資料告訴你,我不懂創作。」
「沒關係,」芳契安慰它,「不是每人都有創作天分。」
芳契按熄電腦,揉一揉雙眼。
同人類聊天比較舒適,人類有動聽的。充滿感情的聲音,可惜同一人發出的同一把聲音,在不同情緒的處理下,有天淵之別,有時會深深傷害談話對象。
還是電腦可靠可測可愛。
找不到光與影。
芳契繼續年輕下去。
為了見關老太爺及老太君,她試穿舊時女服,尺寸全部不對,肩不夠寬,腰身大松,套上身像一隻殼子,芳契發覺高明的裁縫師傅用完全不同的兩種態度來設計少女及成熟女性的服裝。
芳契用手由上至下掃一掃衣裙,終於,她全身最突出的部位不再是胃同腹。
關永實來接她的時候,看到一個雪白肌膚,長髮漆黑的女孩子,怙惡不俊地夾著枝香煙,姿態風塵地開門給他。
一見他就說:「你來挑衣服,我實在不知穿哪一件好。」
「呂芳契,呂芳契,你怎麼會沉淪到為這種事煩惱,你不是說過,呂芳契無論芽什麼仍然是呂芳契?」
「好,我不再尊重你意見,我自己定奪。」
新衣淺灰色,緊緊貼在身上,領口有一扎布料,纏向左又纏向右,裙身在膝蓋上十公分,配灰色閃閃生光的玻璃絲襪。
永實看著她,原來芳契年輕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見到了,不過如此,同本市其他三十萬名時髦少女一樣,全副精神集中在如何把自己包裝得更悅目,以更好的姿態去追求明主,永實失望。
「還不錯吧?」
「過得去。」他很客氣。
「憑良心說,永實,不比從前漂亮呀?」
「從前你獨一無二,」關永實不願多說,「你不應妄自菲薄。」
他替她搭上紅色凱絲咪大衣,陪她出門。
酒水設在貴賓廳,連她倆足足十二位客人,遠親近親一大堆,其中有關永實的兩個表弟,這一對難兄難弟本來正悶得半死,昏頭昏腦,沒精打采地在玩撲克牌,看見芳契進來,眼前一亮,震盪得不約而同站起來,明知那是表哥的女朋友,今晚是相親來的,也忍不住趨向前去,要求介紹。
關永實苦笑,太滑稽了,他與芳契竟有代溝。
兩位表弟老實不客氣一左一右坐到芳契身邊,把永實擠到老人堆去。
關老太拉住兒子問:「那是誰?」
「我的女朋友。」
「不,」老太吃一驚,「不是她,不是這個小太妹。」
永實有快感,雖然最尷尬的是他,但也忍不住幸災樂禍,「你們不是一直嫌我的女朋友老嗎?所以找個年輕的來滿足你們,母后,別叫孩兒太為難。」
關老太失色,「這位小姐恐怕二十歲都不到,太年輕了,你看,同小三小四在一起還差不多,與你完全不配。」
永實瞪著母親,「老的又嫌老,小的又嫌小,恁地難伺候,反正一輩子甭想討到你們歡心,乾脆剃光頭做和尚去。」
關老太語塞,臉上露出悔意,她看過以前那位呂小姐的照片,真的很秀麗端莊,歲數略大,但看不出來,真不該挑剔得那麼厲害,瞧,現在一蟹不如一蟹,更不如前了。
關老先生問兒子:「你沒有弄錯吧,那女孩子起碼比你小十一、十二歲。」
永實捧住頭,數字數字數字。為什麼有這許多人心甘情願被數字支配,財產總值多少,是個數字,壽數多少,也是個數字,天天看牢數字做人,沒有比這更荒謬的現象了。
芳契也不比永實好過,坐在兩位少男當中,吊兒郎當地敷衍他們,一邊發現兩人思想幼稚,她認識永實的時候,永實約莫也是這個年紀,卻有內涵得多,一定是她的要求太高,要不,就是他們水準大退。
「……有一間新會所的燈光與咖啡都不錯,飯後一起去觀光如何?」話出了口,才覺得太荒謬,公然撬起表哥的女朋友來,連忙又補一句:「叫永實哥也去。」
芳契笑,「他有他的節目。」
他們大喜,「那你呢?」
「對不起,我也有我的去處,但我不愛喝咖啡。」
「你會喜歡『光與影』的。」他們不放鬆。
芳契一怔,「什麼,叫什麼?」
「光與影。」
「新開張營業?」
「你也知道這個地方?」
芳契心念一動,「帶我去,現在馬上走,我們不吃飯了。」
小三與小四正在想,這種飯一吃兩個鐘頭,雙方大抵要追溯到關。呂兩家上八代的歷史掌故,不悶死才怪,現在聽見芳契有這樣好的建議,一方面大喜,另一方面又訝異她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