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紫薇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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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一講完,不但高敏露出詫異之色,連芳契自己都吃一驚,掩住嘴巴。

  這番話大欠修養,芳契早已不屑為,反應快並非她的目標,許多時候,她為自己肯吃啞巴虧而驕傲,今天怎麼了,難道身體一年輕,嘴巴也會跟著年輕。

  「咦,」高敏立刻不放過她,「受了什麼刺激,你不是著名圓滑通透的一個人?」

  芳契立刻轉機,「對別人,的確是,對你,因是老朋友,不用虛偽。」

  這一頂高帽子把高敏笠得舒舒服服,她指著芳契笑說:「我仍然不知道你如何辦得到,今天比昨天年輕,看樣子明天又比今天年輕。」

  芳契連忙謙遜:「在下慚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辦妥雜務回到家裡,她即時鑽進書房,按動電腦。

  「紫微紫微,進來,進來。」

  隔了十分鐘都沒有回應。

  芳契喃喃自語,「要不就是忙,要不就是宿醉未醒。」

  她開始抽煙。

  過一刻,回覆來了:「呂芳契,午安。」

  芳契大喜,「我很好,你們呢?」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壞,不壞,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輕鬆,但自覺嘴無遮攔。」

  「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精力充沛,便不甘服雌。」

  芳契遲疑一會兒問:「你們的外型如何?」

  「猜。」

  芳契童心大作,取過一本辭海,翻開來,遇有圖片,便把電腦附著的小老鼠放上去素描。答案是一連串的不。不。不、不。

  光與影相當的活潑幽默,芳契一不小心描到一隻人類的手臂圖,他們叫起來,「老天,醜死了。」

  芳契連忙打出哈哈哈。

  忽然之間,光與影回答:「是。」

  是?

  芳契發覺素描筆無意落在一堆回紋夾上。

  她大驚失措,「你們看上去如一堆卍字夾。」

  光答:「沒有那麼糟。」

  影答:「美並沒有標準。」

  「但是——」

  「彼此彼此,當初看到你們,我們何嘗不嚇得魂不附體。」

  「喂,客氣點兒好不好?」

  光:「一討論這個問題就傷和氣。」

  「好,不談不說。」芳契問,「你倆還打算逗留多久?」

  「不一定。」

  「與你們談話真正開心。」

  「我們也有同感,呂芳契,你好像很文明的樣子,有人告訴我們,地球上雌性高級生物非常可怕兼愚蠢。並且貪婪自私虛榮無比,生人勿近。」

  芳契有氣,答道:「那人是大男人主義,天生對女性有濃烈的偏見,一方面又對她們懷有無限眷戀,故形成一種矛盾的愛恨交織的死結,不能自拔。」

  「哈哈哈,形容得好,讓我們轉告他。」

  「千萬不要,否則以他的才能,不難把我掀出來幹掉。」

  「不會不會,他太愛女性了。」

  芳契繼續:「回復青春是一件十分勞累的事情,我得休息一會兒。」

  「隨時與我們聯絡,再見。」

  芳契發呆。

  她整個生命將因紫微垣斗宿的來客而改變。

  一個月之後,該怎麼樣回到公司去?可否一進門就說「嗨,各位好,我是呂芳契,我回來了,較從前年輕十七歲,活力充沛,創意無窮,各位請坐下,不要震驚,繼續努力」,還是怎麼的。

  不管了。

  目前覺得享受便是。

  淋浴的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芳契披上大毛巾出來聽。「芳契,你放假?」小關講得出做得到,立刻追上來。

  「是。」

  「可是為著我的緣故?」

  「一點點順,不可能是純粹為著你。」

  「百分比大概佔多少?」

  「像一滴醋掉進一千CC清水裡。」

  「有沒有酸味?」

  「不會有,不過假使把這水燒滾,打一隻蛋下去,煮熟後蛋白會聚在蛋黃四周,圓圓的,十分美觀,洋人用這個辦法烙蛋當早餐。」

  小關楞半晌,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但是他說:

  「我這就過來陪你。」

  芳契走進浴室擦乾頭髮,忽然之間,她發覺右胸下角小小一道切除脂肪瘤的疤痕不見了。

  她用手摸一摸,頹然坐在椅子裡,恍然若失。

  她的生命便是由這些苦與樂組成,全部都是寶貴的經驗,傷痕是紀念,由心與身付出極大的代價換來,逐漸逐漸,呂芳契變成今日的呂芳契,外型或許略見殘舊,戰績斑斑,甚至凹凸不平,她已經習慣,並且帶三分驕傲,一分自豪。

  如今光與影賜她玉女金身,煥然一新,她卻已經開始有點兒懷念舊軀殼。

  芳契不知是否能適應金光燦爛的新身。

  幸虧在即刻及漸進之間,她挑選了漸進,否則一夜之間產生巨大變化,更會令她不安。

  芳契有種可笑的感覺,人罵人有一句話,叫做「你白活了」,這可不就是她。

  三年前為著小小粉瘤,芳契頗吃了點苦,全身麻醉,住院三天,芳契並沒有通知年邁的母親,人家孝順子女往往報喜不報憂,免得老人家但心,芳契更進一步,乾脆什麼消息都不帶回家,好讓老母親耳根清靜。

  入院那日,芳契只覺孤苦無比,深怕就此與世長辭,雖然說人生三十非為夭,但積極的她總希望可以看到人類移居月球之壯舉。

  她躺在病床上,看著全身雪白的護士,雪白的天花板,覺得冷。

  麻醉師來替她注射,她還問他:「統計報道說一千個人接受麻醉後約有兩三個永不甦醒可是真的?」

  沒有人回答她。

  芳契輕歎一聲,忽然想起詩人梯愛思艾略說脫形容的「生命並不是彭地結束,而是嗚咽」,幾乎落下淚來,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視線漸漸模糊。

  忽然之間她聽得有人叫「芳契芳契」,語氣焦慮而憐惜。

  是關永實,他不知恁地趕來了。

  芳契突覺死而無憾,就這樣失去知覺,由關永實握著她的手,被推入手術室。

  二十五分鐘之後,她右胸下多了一條疤痕。

  用恍然若失形容芳契的心情再正確沒有,她的確失去不少。

  醒轉時要用很大的氣力才能控制官能,一睜眼便看到關永實那英俊的臉與一個大大的笑容,並且照樣狗口長不出象牙,他問:「有沒有看見一道白光領著你經過一條寧靜的隧道,身體緩緩浮起,不思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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