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直至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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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說:「一個人打理財務久了,難免俗氣。」

  我連忙說:「我最近也知道經濟實惠是種美德。」

  祖母笑:「你出去玩罷,弟兄姐妹在等你呢。」

  我心裹掛住一個人:「杏友姑媽來了沒有?」

  「誰?」

  「我自己去找。」

  兩老的世界已變得至明澄至簡單,他倆只看到對方,並且珍惜每一刻相聚的時間。

  穿金戴銀的思健迎上來:「自修你在這裡。」

  她打扮日趨老氣,還看與她母親相似。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大伯處,這些孩子們鬼哭梆號,討厭到極點。」

  我只是陪笑。

  「看你的環境,就知道你混得還真不賴。」

  「思健,你是大家闔秀,說話口氣怎麼像某區小流氓。」

  「我不想與社會脫節,否則再過幾年便成老小姐了。」

  如此怨天尤人,實難相處。

  「你見到杏友姑媽嗎?」

  「誰?」

  都好像沒聽過這個人似的。

  我抬起頭,看到母親被大伯母纏住,不知在說什麼,連忙過去解圍。

  「都由我們服侍,一天三餐,上午下午點心,晚上還有宵夜,每日不停地吃,光是洗碗就得雇一個人,你們不知道老人有多疙瘩。」

  我連忙叫:「媽,媽,有電話找你。」

  大伯母拉住母親,「你說,將來出入口行判給我們,是否應該。」

  母親連忙說:「自修找我有事。」鬆一口氣。

  我訝異,「為什麼不告訴她,我們一早就棄權?」

  母親笑而不答。

  「杏友姑媽在什麼地方?」

  「咦,一晃眼不見了她。」

  客廳煥熱,我避到露台去。

  山上這種老式大單位就是有這種好處,露台可以放兩張麻將桌子。

  有人捷足先登。

  我只看到她背影,淺灰色套裝,半跟鞋,坐在籐椅子上,獨自抽煙,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情,看了叫人舒服。

  不用說,這一定是我要找的人。

  我輕輕咳嗽一聲。

  她抬起頭來,一臉友善的微笑。

  啊,已屆中年,可是比我想像中年輕,眼角細紋經矯形醫生處理,一小時可以消除,可是她沒有那樣做,看樣子一早決定優雅地老去。

  不知怎地,我對她有無比的親切感,在她對面輕輕坐下:「沒有打擾你吧。」

  「怎麼會。」她按熄香煙。

  我忍不住問:「你還抽煙,對健康無益。」

  她苦笑,「這洪水猛獸暴露了我的年齡身份。」

  「我原諒你,你看上去真的很享受的樣子。」

  她笑,「你又是誰?」

  「莊竹友的女兒莊自修,你是杏友姑媽吧。」

  「啊,你是那個作家。」

  「也是一門職業,為什麼獨惹人挪偷。」

  「我沒有呀。」

  「姑媽,歡迎你回家來。」

  「謝謝你。」

  「我在外國雜誌上時時讀到你的消息。」

  「我也是呀,」她笑,「聽說你的小說被譯成日文出版,值得慶幸,銷路還行嗎?」

  「那是一個包裝王國,無論是一粒石子或是一團鐵,金壁輝煌,煞有介事地宜傳搬弄一番,沒有推銷不出去的。」

  杏友姑媽微笑,「你這小孩很有趣。」

  我感喟,「不小了,所以渴望名成利就。」

  「東洋人可有要求你協助宣傳?」

  我搖頭,「萬萬不可,一幫宣傳,便淪為新人,對不起,我不是新秀,我在本家已薄有文名。」

  「這倒也好,省卻許多麻煩,收入還算好嗎?」

  「已經不是金錢的問題,」我笑,「除卻經理人與翻譯員的費用,所餘無幾,還得聘請會計師、繳稅,幾乎倒貼,可是當東洋吹文化如此猖獗之際,能夠反攻一下,真正痛快,況且,我那經理人說:「自修,說得難聽點,萬一口味不合,蝕了本,是日本人賠錢,與我們無關」。」

  姑媽看看我,「那你是開心定了。」

  「當然。」

  「那真好,難得看到一個快活知足人。」

  我忽然吐了真言:「回到自己的公寓,面孔也馬上拉下來,時時抱頭痛哭。」

  姑媽十分吃驚,「似你這般少年得志,還需流淚?」

  「壓力實在太大,寫得不好,盼望進步,又無奇跡。」

  姑媽笑不可抑,「懂得自嘲,當無大礙。」

  我忽然說:「姑媽,希望我們可以常常見面。」

  「應當不難,你忙嗎?」

  「我頗擅長安排時間,只恐怕你抽不出工夫。」

  「我最閒不過,」她笑,「一年只做十多款衣棠,平日無事。」

  「好極了。」

  背後有人問:「什麼好極?」

  我連忙叫他:「爸,杏友姑媽在這裹。」

  「竹友,你女兒很可愛。」

  父親卻劣評如潮,「不羈、驕傲,父母休想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我只得瞪大雙眼。

  杏友姑媽笑道:「這真像我小時候。」

  父親連忙說:「杏友,怎好同你比。」

  她卻牽牽嘴角,「記得嗎,家父也教書。」

  母親采頭出來,「怎麼都在這裡,找你們呢。」

  百忙中我問姑媽要電話號碼。

  她給我一張小小白色名片。

  我雙手接過,「我沒有這個。」

  她笑笑說:「有名氣的人不需名片。」

  唉呀呀,這下子可叫我找地洞鑽。

  只見她高姚身段,長髮梳一個圓髻,端的十分優雅。

  我同思明說:「看到沒有,老了就該這樣。」

  思明詫異地說:「有她那樣的身家名氣,當然不難辦到,又獨身,自然瀰灑清秀,並非人人可以做得莊杏友。」

  我心嚮往之,走到角落,細看卡片上寫些什麼。

  只是簡單地寫看:莊杏友,杏子塢時裝,以及紐約與本市的電話號碼。

  大伯伯的長子其聰走過來,笑問:「找到偶像了?」

  「可不是。」

  「最近好嗎,聽說你做了國際作家。」

  「十劃尚無一撇,別開口就嘲笑我。」

  「你看我媽,整日遊說他人放棄祖父家當。」

  「你放心,我本人早已棄權。」

  「憶,果然是好女不論嫁妝衣。」

  「家父與我對生意完全不感興趣,廣生出入口一直由你家打理,你與其銳二人勞苦功高,我無異議。」

  其聰感動,「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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