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直至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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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他嗤一聲笑出來,過一刻才說:「你的小說一定相當精采。」

  我點頭,「許多讀者都如是說。」

  他伸手在我頭頂掃幾下,擾亂我的頭髮。

  我鬆一口氣,關上大門。

  到了今天,他還想追尋他在杏子心目中地位,特地走這一趟。

  真希望也有人那樣愛我一輩子,不管是誰都可以。

  心最靜的時候,元立的電話來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桅子花?」

  「我有個朋友,看遍你的故事,對你的愛惡,瞭如指掌。」

  我想起來,「元立,你的祖母尚健在否?」

  「她已於去年辭世。」

  「你姑媽周星芝呢?」

  「她長居新加坡,與我們沒有太多往來。」

  「童年時可有想念母親?」

  「很遺憾,沒有,我一直以為王女士是我媽媽。」

  「她很喜歡你?」

  「溺愛。」

  「你真幸運。」

  「我一早知道。」他笑。

  「杏友姑媽今天如何?」

  「我這就去看她。」

  我叮囑說:「你在她面前,多提著我,那麼她想起來便會叫我喝茶。」

  「我知道。」

  「喟,有人按鈴,我得去看看是誰。」

  放下電話,去打開門,嚇一跳,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他是誰,他也知道我是誰,互相凝視半晌,在同一時間伸出手來緊緊握住。

  「山口。」

  「莊!」

  他約三十來歲,高大強壯,身段統共不像東洋人,頭髮染成棕黃色,十分時髦地穿著爬山裝束,談不上英俊,可是充滿自信,有男子氣概。

  我先問:「見了面,有無失望?」

  「你漂亮極了,超乎我想像,對,你對我感覺如何?」

  「請進來說話。」

  他拖著一大只手挽行李入屋,四周圍打量過,大聲道:「嘩,沒想到你還這樣富有。」

  「哪裡哪裡。」

  他訴苦:「所以對我們不啾不睬。」

  「你訂了哪間酒店?」

  他自己到廚房找飲料,「中文寫作酬勞可以提供這樣妥善的生活嗎?」

  「喂,你住哪裡?」

  他喝一口礦泉水,「喂,你叫我來,當然是住你家。」

  我啼笑皆非,瞪住他。

  「你給我的照片,那不是你,你欺騙我。」

  我攤攤手,「照片中人比我標緻。」

  「不,你好看得多。」

  「山口,我家極多人進出,你不會喜歡。」

  「我才不理你有多少男朋友,我們是手足。」

  「我沒說過我有男友。」

  他忽然問:「那些小說,都是你寫的嗎?」

  「怎麼樣?」

  「你不像願意苦苦筆耕的女子。」

  「這是褒是貶?」

  他在客房張望一下,捧出行李,往床上一躺,「唔,舒服。」

  「你此行目的如何?」

  「一定要不遺餘力捧紅你。」

  我訕笑。

  我把臉趨到他面前,「我自信才華蓋世,何需死捧。」

  他枕著雙臂看看我,「要不是好小說難找,我早已愛上你。」

  「你文如其人。」

  「很少碰見像你那麼有性格的女子。」

  「你在此住上三天使知我披頭散髮天天死寫,毫無心性。」

  他意外,「你意思是,我可以住在你處?」

  「咦,這不是你意願嗎?」

  第十章

  「我已經訂了酒店。」

  「唏,你究竟是以進為退,抑或以退為進?」

  他懊惱,「又輸了一著。」

  我笑,「沒有人同你鬥。」

  「沒想到你坦蕩蕩,如斯大方。」

  「你應當為你這小人之心羞愧。」

  「這樣好了,我白天住你處,晚上回酒店。」

  「我們先談正經事,譬如說,出版合約。」

  「先帶我出去跳舞。」

  「我從來不與染金髮男子上街。」

  再說,男性的頭髮怎麼會變成今日這樣,老實的平頂頭與斯文的西式頭到什麼地方去了。

  誰知他回答:「我也許久沒有約會黑髮女子。」

  我看看他笑,「只追金髮女郎?」

  他連忙解釋:「今日東方女都嫌黑色沉悶,添些別的顏色。」並非外國人。

  「關於合約─」「好,一本一本簽使我們覺得不大自在,請你把全體作品授權給我吧。」

  我搖頭,這等於賣身,這些年來,我已變成談判專家,怎麼肯做這樣吃虧的事。

  「得到全部版權,才能放心捧你。」

  這話我已聽過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揚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紅,他將來,還要捧誰與誰。

  我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闆,我需對他維持基本禮貌。

  「你不相信?」

  「貴出版杜規模不算大,志氣卻很高。」

  「我做給你看。」

  「別賭氣,無論什麼事,做給你自己看已經足夠,千萬別到街上亂拉觀眾。」

  山口看看我,「你的作品裡也充滿這種論調,如此懂事,令人慼慼然。」

  我也調侃他,「你的英語說得很好,不枉染了黃發。」

  「在我國,女子無論如何不會用這種口氣跟男性說話。」

  我笑,「是嗎,恕我孤陋寡聞。」

  「我是這點犯賤,你深深吸引了我。」

  「嘩,不敢當。」

  這時電話鈴響,憶,打斷了這樣有趣的調笑。

  「自修,這是元立,母親想見你。」

  「我馬上來。」

  「自修,我們在聖心醫院。」

  我立刻警惕,「她怎麼樣了?」

  「你來了再說。」

  我轉頭同山口說:「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病?」

  他還聽得懂中文。

  「正是。」

  「我陪你。」

  「山口,你在這裡休息好了。」

  他把自己的手提電話交我手中,「我在這裡也有朋友,有事說不定可以幫忙。」

  我趕出門去,把他丟在屋內。

  元立在醫院門口等我,「跟我來。」

  我隨他走上三樓,平時也有足夠運動,可是今日仍然氣喘。

  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他說:「是上帝派你來幫我度過這個難關的吧。」

  杏友姑媽在房內等我們。

  她端坐椅子上,並無顯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已失去神采。

  「自修,請過來。」

  我蹲到她面前。

  她輕輕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我大驚,「什麼?」

  「按著一段日子,我的樣子勢必十分可怕,我不想叫你們吃驚,留下不良印象。」

  「姑媽,誰會計較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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