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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說對了,有獎,我確是那樣的人。」

  我把帶來的收藏品小心翼翼地放入隨身箱子中。

  「你只關心傅先生是不是?」

  「約翰,記住將來我們還要見面,你會到傅氏大廈辦公。」

  他歎息,替我把箱子拿出去。

  馬佩霞坐在會客室抽煙。

  馬佩霞在聽一張舊唱片,七十八轉,厚疊疊,笨重的黑色電木唱片,一邊唱一邊沙沙作響,女歌手的聲音也低沉,她唱:紅著臉,跳著心,你的靈魂早已經,在飄過來,又飄過去,在飄飄呀飄個不停。

  我說:「那屬於我母親。」

  其實在那時,同學們已開始聽大衛寶兒,只有我這裡,像個雜架攤,古董店,什麼都有。

  「怎麼會保存到今天。」

  我說:「用來吸引中年男人。」

  馬佩霞笑了。她一點也不生氣,也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發誓要學她,她是我的偶像。

  當下我問:「你為什麼留下來?」

  「幫你收拾這個攤子。」

  「不怕傅於琛生氣?」

  「你還不知他的意思?我也不過是看他心意,替他辦事而已。」她微微笑。

  「他想你留下來陪我?」我十分意外。

  馬佩霞沒回答,按熄了煙。

  為什麼她看見的事我沒看見?別告訴我她與傅於琛更熟,或是二十年後,我也可以看得這麼透徹。

  「我不需要人幫。」

  「我知道,他不知道。」馬佩霞說。

  「他應該知道。」馬佩霞,你別自以為是傅於琛專家好不好。

  馬佩霞不再回答,「我們走吧。」

  約翰進來說:「車子在門口等。」

  馬小姐說:「謝謝你,約翰。」

  約翰又說:「對了,那個人也在門口等。」

  馬小姐笑,「才一個?我以為承鈺一聲要走,門口起碼站著一隊兵,齊奏哀歌。」

  約翰一點表情也沒有。

  打開門,看見馬可站在那兒,他一個箭步上來,「承鈺,」隨即看到馬小姐及我們的行李。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回家。」

  「幾時再來?」

  我有點不耐煩,「不知道,也許永不回來。」

  馬可很震驚,「我以為……我們不是要結婚嗎?」

  我笑吟吟,「三分鐘,你有過你的機會,沒抓緊。」

  「承鈺,太笑話了,當時你不是認真的。」

  「我發誓我認真,要怪只好怪你自己。」

  我上車,他的手搭著車框,「承鈺,我會來找你。」

  「是嗎,你往哪兒找?」

  約翰也跟著上車,吩咐司機開車,只剩下童馬可一個人站在路邊。

  我沒有回頭去看他。

  隔一會兒,馬佩霞說:「他會追上來的。」

  我笑說:「我同你賭一塊錢。」

  「好,一言為定。」

  馬佩霞又問:「他曾向你求婚?」

  「真不幸,是我向他求婚。」

  「什麼?」

  「他沒有答允,只好作數。」

  馬佩霞笑起來,「有這種事!」

  約翰在飛機場與我們道別,我緊緊握他的手,叫他用功讀書。

  約翰說:「我仍然是感激的,沒有你,我得不到上學的機會,承鈺,你間接成全了我。」

  他的雙目潤濕,約翰自有苦哀,我摟著他肩膀,「回來我們再吃飯慶祝。」

  馬佩霞向我遞一個眼色,我只得放開約翰。

  感覺上好過得多,這一次與馬小姐一起,乃是給她面子,不是給她押著走。

  在飛機上被困艙中,我們談了很多。

  我有一種感覺,如果一男一女在長途飛機中相遇,一起吃一起睡,小小空間,無限沉悶,待下飛機的時候,已經可以結婚。

  婚姻根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馬小姐說放棄功課是最可惜的。「但,如果時間必須用來做更重要的事,又另作別論。」

  她是一位很開通很明白的女士。

  「其實,你與傅於琛並不熟稔。」馬佩霞說。

  「怎麼會,我七歲就認識他。」我說。

  「你眼裡的傅於琛,不過是你想像中的傅於琛。承鈺,有很多時候,想像中的事與人比真實情況要美麗得多。」

  「傅於琛有什麼不好?」

  「不忙護著他,這次回去,你們自然會有更深切的瞭解。」馬小姐說,「這兩年,他仍住在你們以前的房子裡。」

  「你們倆沒有同居?」

  馬小姐面孔忽然飛紅,「啐,誰與他同居。」

  我納罕,仔細打量她的眉眼,可真是一點作偽也沒有的呢。

  「他只得你一個女朋友是不是。」

  「怎麼來問我,我怎麼知道,應當問他去。」

  「別擔心,我會。」

  馬佩霞沉默一會兒,忽然說:「我也想知道。」

  「看樣子,你對他的認識也不夠。」

  馬佩霞說:「誰認識他?沒有人。」

  我認識。只是馬佩霞不相信我,沒有人相信我。

  我倆在飛機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吃完一餐又一餐,不知過了多久,飛機才降落陸地。

  雙腳一碰到地上,我就知道,不再可能與馬佩霞有那樣由衷的對白。

  她把我送回家中,然後自己回公寓。

  女傭都換了,兩年沒回來,一屋陌生的面孔。

  第一件事是回睡房去,推開房門,只見陳設同以前一模一樣,對別人來說,兩年也許不是一個太長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天長地久,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坐在床沿發呆。

  馬佩霞打電話過來,「他要我同你說,不回來吃飯,要不要我過來陪你?」

  「不用,我都吃不下。」

  「明天見。」

  放滿一大缸水,取起放浴液的水晶瓶子,打開嗅一嗅,仍然芬芳撲鼻。

  我離開過傅於琛,抑或根本沒有?當中那段日子已經消失,兩頭時間被黏在一起,像電影底片,經過剪接,沒有男主角出場的部分放棄。

  我浸在一大缸水中,連頭髮面孔都在水底,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我們母女倆並沒有即時取到意大利人的遺產,他的成年子女因不服氣向當地法庭提出訴訟,直鬧了一年。

  傅於琛站在我這邊,他為之再三驚歎,同馬佩霞說:「我們傅家也有一筆基金,指明要第一個孫兒出生,才可動用,但我情願這筆款子死去,也不要後代,一個人連遺囑都不被尊敬,還成什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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