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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我把夾門推開。

  「我的睡房通向露台,這一列衣櫃是他替我做的,可惜上學必須穿校服,這是梳妝台,這一列化妝品都是他買給我的。」

  沒有反應。

  「趙小姐?」我轉過頭去。

  咦,她面色發青,站在房角。

  我問:「你不舒服嗎?」

  「不,沒有……你說下去。」

  「小時候,曾對他說,想要嫁給他……」我笑,忽然發覺笑得有點像母親,趕快停止。

  「你同他,是這種關係?」

  我咧一咧嘴唇,「不然就得住孤兒院去,父母都不收留我,幸虧他對我好。」

  趙小姐雙目發出奇異的神色,「你還是個孩子呢。」

  「我與你一樣高了。」我再微笑。

  「我們就要結婚。」

  「我知道。沒有影響吧,他仍是……義父。」

  趙小姐忽然尖叫起來,我瞪住她。

  她奔下樓去。

  我站在梯頂看著她一直走進客廳去取外套手袋。

  傅於琛聞聲跑出來,「怎麼回事,令儀,令儀!」

  她沒有理他,一直奔出去。

  我不明白,剛才所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是什麼令她這麼不高興?真是小姐脾氣。

  傅於琛上來,隔一段距離看住我。

  「承鈺,你真是妖異。」

  我說:「別為了另一個女人責怪我。」

  「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不去問她?」

  「別擔心,我會。」傅於琛生氣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為了那樣的小事生氣,認識他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要我看過他的臉色……真叫人難堪,然而什麼都有第一次吧,真是沒奈何。

  他很快就自趙令儀處獲得答案。

  她是那種巴不得把所有委屈向男人傾訴的女人。

  傅於琛反應激烈過我所想像,他派司機把我自學校截回去。

  劈頭只有一句話,「你下學期到英國去寄宿。」

  我說:「我不去。」

  「不由你不去,我是你的監護人。」

  「不去英國。」

  「你放心,你不會碰上令堂,英國大得很,即使與她重逢,你也不必擔心,你比她厲害多了。」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回房間。

  「站住。」

  我遵命,停止腳步看著他。

  「你為什麼說那些話?」他問我。

  他的表情慘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什麼話?」

  「你故意引起她的誤會,為什麼?為何破壞我的名譽?」

  「你從來沒有關心過別人說什麼,何必理會她。」

  「我們快要結婚,我同你說過。」

  「現在不會了吧?」

  「你太可怕了,承鈺。」

  我回到房間去,伏在書桌前,扭開無線電,音樂悠揚,卻並沒有勝利的愉快感覺,我伸手啪地關掉它。

  忽然之間我後悔了。

  我所要的,不過是一個安寧舒適的居住環境,直到自己經濟獨立,自給自足。

  但數年安樂的生活孕育了非分之想。

  我開門出去,想對傅於琛道歉,他已經外出。

  我的歉意足足逗留一整個晚上,在第二天天亮時消失。

  他要即時把我送走。

  我從來沒有逆過他的意思,為著這麼一點點小事,他便不能再加以忍受。

  他使我想起一些人收留流浪的小貓小狗,興致一過,即嫌麻煩,趕緊將他們扔回街上去。

  我們因此生疏了。

  當年我已認為自己是通天曉,閱歷驚人,無所不知,要隔上十年,才知道他仍然是為著我好。

  因為,他說:「我真的糊塗了,連我也不曉得,我心中有些什麼企圖慾望,你已漸漸長大,我們勢必不能再在一起。」

  結果他娶了趙令儀。

  結果他們的婚姻沒有維持下去。

  才九個月罷了,兩人就拆開。他自由慣了,她希望他留在身旁,什麼都要徵求他意見,要他知情識趣地應對。

  離婚後傅於琛的財產不見了一半。他們說,他的女朋友開始多而雜。

  那時,寄宿生的問題已不是在房中偷吸香煙那麼簡單,要不同流合污,要不維持清醒。

  沒有與他們混成一堆的原因十分簡單,只不過是膚淺地憎恨他們的外貌,男男女女都長滿一面孔皰皰,密密麻麻布著膿頭,閒時用手指去擠,髒得不像話。有些擦了藥,整個下巴褪皮,血淋淋的,令人不敢正視,誰還敢同他們出去玩。

  一次勉強赴約,那個男生搔搔長髮,頭皮屑雪片似地落在肩膀上,這時才發覺那件芝麻絨大衣原來是純灰色的,一陣噁心,趕快逃回去。

  一個學期結束,傅於琛親自來接我走。

  刑期已滿。

  足足十一個月呢。

  臨走又不捨得了,與同學逐一話別。

  傅於琛後來說,我看到他,一點也不驚異,像是意料中事,知道他遲早會來帶我回去。

  但這是不正確的,我不知他會來,近一年來我們不曾通過信,亦不說電話,音訊中斷,半夜驚醒,時常不知身在何處,這樣的懲罰,對我來說,已是極大的考驗。

  每日都不知怎麼熬過,朝朝起來,看著魚肚白天空,都有在靈界邊緣的感覺。

  然而時間總是會過去的,他終於出現。

  但我不動聲色,我已學得比從前乖巧得多。

  他在教務室出現。

  校長例牌客套並且驕傲地說:「英倫對她有好處,是不是?」

  傅於琛說:「她長高了。」

  其實沒有,我已停止長高,看上去比從前高,那是因為瘦了好幾公斤。

  當下心中的滋味全不露出來,只是不相干並浮面地微笑,只把他當一個監護人,做得那樣好,相信一點破綻都沒有,連眼睛都沒有出賣我。

  「傅先生,」校長說,「希望她會回來繼續升學。」

  「是,我們先到歐洲去兜個圈子才作決定,請把學位替她留著。」

  「一定,一定。」

  他幾乎立刻把我帶走。

  來的時候,還有一個原因,走的時候,卻什麼道理都沒有,只有我才習慣這樣的浪蕩生活。

  到食堂去與同學話別,大家吃杯茶。

  傅於琛問:「那個大鼻子長滿面皰的男生是誰?」

  我沒有回答。

  我無意關注他們,他們每個人都有大鼻子,他們時常說東方人的鼻子太小,不知如何呼吸,而且每個人都生暗瘡,我沒有在這堆人中找到知己。我們當日乘飛機離開,往歐洲大陸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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