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喲罷喲,」我嚷,「快滾快滾,粘乎乎的嘴巴,不知擦了什麼東西。」
玫瑰笑,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接過盒子就走,一陣風似的去了。
「唉——」我攤攤手。
半晌,周士輝以魂不守舍的聲音問:「振華,那是誰?」
「那是我小妹,」我詫異,「你忘了?」
「小黃玫瑰。」他驚問。
「是。」
「但,但當初我看見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團肉!」
「是,」我說,「她現在是成長的害蟲了,」我嘴裡發出嗡嗡聲,「蝗蟲,OUR ROYAL PAIN IN THE ASS。此刻我們家裡隨時要打仗,更年期的母親大戰青春期的小妹——我要走了,蘇在樓下等我。」
我匆匆下樓。
我從未想到這次事情的後果。
周士輝整個人變了。
周士輝顯得這樣仿惶無依,煙不離手,在我房間裡踱進踱出,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又像無法開口。
我問他:「周士輝,是否跟太太吵架?」
「沒有的事。」他否認。
「錢銀周轉不靈?」我又問。
「怎麼會!」
「是什麼事?你看上去真的不對勁。」
「失眠。」他吐出兩個字。
「啊?為什麼?工作過勞?」
「不是。」
我聳聳肩,「那麼算無名腫毒。」
那夜我留在辦公室看一份文件,周士輝進來坐在沙發上,用手托著頭,他看上去憔悴萬分。
我起身鎖抽屜,預備下班。
「振華。」
「什麼?」
「振華,我有話跟你說。」
「請說。」
「振華,你不准取笑我,你要聽我把話說完。」
我放下文件,端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我的耳朵在這裡。」
「振華——」他握緊雙手,臉色蒼白。
我非常同情他,「你慢慢說,你遭遇到什麼難事?」
「你會不會同情我?」他說。
「我還不知道,士輝,先把事情告訴我,即使你已把公司賣給了我們的敵人,我也不會殺你。」
「振華,別說笑了。」他苦澀地說。
我沉默地等待他整理句子。
他再一次開口,「振華,我戀愛了。」他將臉埋在手中。
我立刻站起來,「啊,上帝。」我掩住嘴。
「救救我,振華。」他嗚咽地說。
我喃喃地說:「你這個倒霉蛋,你這個可憐的人,叫我怎麼幫你呢,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你身上的?若早來一兩年,倒也好了,索性遲來二十年,倒也不妨,但現在——現在你快要做父親了,士輝,世人是不會原諒你的,而你又偏偏那麼在乎世人想些什麼。」
士輝自喉嚨發了一串混濁的聲音。
我踱來踱去。
「是不是?」我說,「我叫你等的,我告訴你世上確實有愛情這回事,你們不信,你認為只要不討厭那個女子,她就可以與你白頭偕老,你這人!」
「別罵我,振華。」
「對不起。」我低聲說。
我去倒了兩杯過濾水,遞一杯給士輝,一杯自己一口氣喝見底。
「芝芝知道了沒有?」我問。
他搖搖頭。
我說:「或許你可以當是逢場作戲?我覺得你可以做得到,那麼芝芝與孩子不會受到傷害。」
「不,」他說,「我愛上了這個女孩子,我愛她不渝,我願意為她離婚,我不能騙她,寧死也不願騙她。」
「這是如何發生的?」我問,「短短的幾個月,士輝,你肯定這不是一種假象?」
「絕不。」他仰起頭,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不可能,士輝,你的生命中完全沒有廢話,你一向是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傢伙,你怎麼可能愛到這種萬劫不復的程度?」
「事實擺在眼前,振華,我打算今天晚上回家跟芝芝提出分居的要求,如果她要殺了我,我讓她殺,可是我必需去追求這個女孩子。」
我瞠目結舌,「你是說,你還沒到手?你放棄現有的美滿家庭,犧牲妻兒的幸福,去追求一段縹緲的愛情?」我怪叫起來,「士輝,你瘋了,你完全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無法控制自己。」
「這個女妖是誰?」我問,「告訴我。」我怒憤填胸。
「振華,振華,她是你的小妹玫瑰。」士輝說。
我如五雷轟頂,慘叫起來,「不可能!不可能!士輝,你胡說,你胡說!」我一生從來沒有叫得那麼淒厲,像看見了無常鬼似的。
這件事是真的。
周士輝愛上了黃玫瑰。
周士輝已經瘋掉了。
回到家裡,已經半夜,我整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碰巧老媽尚沒有睡,咳嗽著替我盛宵夜出來,使我更加難堪。
老媽坐在書房裡,忽然與我攀談起來,她說:「蘇小姐勝在高貴,雖然帶點冷傲,怎麼都強過那些骨頭輕的小飛女,振華,這是你的福氣,能夠結婚,快快辦妥喜事,別叫我擔心。」
我略覺不安,「媽,你怎麼了?無緣無故說這種話。」
她說:「振華,人能夠活多久呢?數十載寒暑,晃眼而過,也許你覺得我將玫瑰管得太嚴,實在是為她好,她始終是我心頭一塊大石,性格控制命運,以她那個脾氣,將來苦頭吃不盡。」
「吉人天相。」我苦笑。
她看著我說:「你要照顧她,振華。」
「那還用說嗎?」我握住母親的手。
「你要記住我這話。」她說,「她是你唯一的小妹。茫茫人海,你倆同時托世在一個母親的懷中,也是個緣分,你要照顧她。」
「是。」
「我去睡了。」她拉拉外套。
我獨個兒坐在書房良久。
母親若沒有對我說這番話,我對玫瑰一定先炸了起來,現在我歎完氣再歎氣,決定另外想一條計策。
我留張條子在玫瑰房間才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來推醒我。
「大哥,找我?」她已經穿好了校服。
「玫瑰,打電話到學校請假,我有話跟你說。」我一邊起床一邊說道。
「什麼話要說那麼久?」她眨眨眼睛。
「很重要。」
她看著我洗臉刷牙,大概也發覺我很沉重,於是找同學代她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