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只餘下嗡嗡的聲音。
我看到父親張著嘴在說話,滿面笑容「……」
但是我完全聽不到他說些什麼。
陽光好像轉為綠色,我眼前金星點點。
父親拍著我肩膀:「……」
我聽不見。
一個字也聽不見。
我死了,我已經死亡了。
我轉臉,看著我夢幻女郎美麗的臉。
毒藥,命運的毒藥降臨在我身上。血蠱,我明白了,老莊,我明白了。
我跌坐在絲絨沙發裡。
父親探身過來:「……」他的表情很是關懷。
我閉上眼睛,紛亂悲憤絕望,這一剎那我巴不得可以死去。
「震中,震中,你怎麼了?」
繼母。我怎麼會這麼笨。
繼母,我早該想到。這裡還有什麼女客?可不就是我繼母。
呵,上天,你讓我過了二十多年舒服日子,何苦忽然把寵愛從我身上奪去,為什麼要把如此的懲罰降臨我身上?我睜開眼睛。
「震中,你可是不舒服?」父親問,「臉色忽然轉白,叫醫生來瞧瞧好不好?」
我呆呆看著爹,說不出話來。
我繼母過來說:「醫生馬上來,震中,你可是病了?」她聲音充滿關懷。
我低下頭。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疲倦但平靜。
呵這是我的聲音嗎?怎麼如此陌生呢?「不用了,我想是太早起,且又空肚子的原因。」
繼母馬上說:「難怪,我馬上替你去熱杯牛奶。」她匆匆地出去。
爹關切地說:「震中,你並不太會照顧自己呢。」
我蒼白地笑,不知道笑些什麼,呵,命運,我一直不相信的命運來懲戒我了,它將它神秘的大能展露在我眼前。
父親喜氣洋洋問:「她是否很美?」父親像一個孩子,得到他最喜歡祈求的禮物般。
「是。」我說。
「而且她是那麼純良,」父親說,「簡直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的神智漸漸恢復,「是。」我說。
「我不是不知道你們不大贊成我這次的婚姻。」爹搓著雙手,「可是……我簡直像復活了。」
我虛弱地問:「我該怎麼稱呼她?」
「叫她名字好了。」爹說。
「她叫什麼?」
「她叫玫瑰。」
我點點頭,「爹,我想回去了。」
「震中,喝了牛奶再說,」她回來了。
「不,」我搖搖頭,「我走了。」
「你走到哪裡去?」
我站起來,腳步浮浮。
爹說:「他一向是有點孤僻,隨他去。」
她笑,「都說三少爺最最調皮搗蛋,愛說笑捉弄人,我還恐怕他會把我整得啼笑皆非,結果卻是個文弱書生。」她笑臉若一朵芙蓉花般。
我的心猶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抓住了不停絞痛,我再說聲「我走了」,就原路走出花圃。
「震中!」她在身後叫我。
我大步踏開去,又沒見到荷花池,整個人再次掉進水池中。
她嬌呼一聲,繼而大笑。
忽然之間我忍不住悲憤,也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爹在一邊說:「荒唐,荒唐。」笑著伸手來扶我。
我自池中濕淋淋爬起,也不打算換衣服,就坐進跑車,不再顧他們在身後叫我,就開車走了。
一路上我把車子開至最高速度,趕回老屋。
第四部 玫瑰再見 (3)
黃媽來開門,看到我那模樣,大吃一驚,我整個人籟籟地抖,卻不是因為冷。
莊國棟正在吃早餐看報紙,見到我這個樣子,連忙說:「你怎麼了?你怎麼臉如金紙?」他走過來。
我如遇溺的人見到救星,抓住他雙臂,顫抖著嘴唇,卻又說不出話來。
「快換衣服,有什麼慢慢說,快換衣服。」他說。
黃媽趕快把干浴袍放在我手中。
我脫下濕衣服,披上浴袍,老莊將一杯白蘭地交在我手中,我正需要酒,呵,酒,一口而盡,辣得喉嚨嗆咳。
「你怎麼了?」老莊再一次問。
我硬咽地說:「她,她……」
「什麼事啊?」他又問。
「怎麼會這樣?」我顫聲問,「她竟是我的繼母,莊,她是我的繼母。」
「上帝。」老莊說,「上帝。」他的臉色也轉為灰白。
「莊,我等了她一生,她竟是我繼母。」我欲淌出血來。
「啊震中,可憐的震中。」
我躺下,瞪著雙眼看著天花板。
「震中,忘掉整件事,你唯一可做的,便是即刻忘記整件事。」
我大聲嚎叫,「忘記,忘記,你叫我怎麼忘記?你為什麼不忘記十五年前的情人?朱麗葉何不忘記羅密歐?但丁何不忘記庇亞翠絲?」我瘋了似,「你們滾開滾開滾開!我不需要你們,走開!」
他並不走開,他坐在我面前。
老黃媽聞聲過來看,我一隻水杯朝她擲過去,她被莊拉在一旁,才避過災難。
莊大聲喝道:「你文瘋還是武瘋?你個人不幸的遭遇與別人有什麼關係?你想嫁禍於誰?你還算是受過教育的人?」
黃媽躲了出去。
我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頭,「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真是公子哥兒,」莊冷笑,「死得那麼容易,你不是不信命運嗎,現在你可以拿出力量來鬥爭了。」
我看著莊,眼淚忽然汩汩而下。
「我明白了,」我說,「莊,為什麼你會說沒了這個人,以後的日子活著也是白活,為什麼你接了一封信,整個人會發抖,為什麼你朝恩暮想,了無生趣,為什麼一個大男人,竟會淌眼抹淚,我現在完全明白了,莊。」
老莊不出聲。
隔了很久很久,「震中,你隨我返倫敦,忘記整件事。」
我痛哭。
又隔了很久,他問:「她是否長得很美,震中?」
我簡直不懂得回答,美麗,她何止美麗!我狂叫起來。
黃媽再一次探頭進來,「莊少爺,我去請個醫生。」
莊說:「不妨,黃媽,這裡有我。」
他待我痛叫完畢,還是那麼冷冷地看著我。
「你比我勇敢,你至少敢叫出來。」他說。
我告訴他:「我不會跟你到倫敦去。」
「你留在這裡幹嗎?」他反問,「跟你老子搶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