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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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頁

 

  我明知他是個死人,卻不怎麼害怕,我只是問他,「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他面色鐵青鐵青地,就像活著的時候一樣,他身體一直不那麼好。

  「你有什麼要說的?」

  「我知道你內心痛苦?」

  「是,」我說,「我非常痛苦。」

  「你這樣喝酒不是辦法。」他說,「我教你一個辦法,來,跟我來。」

  「你要我學你?」我心境非常平靜。

  「來。」

  他悠悠然飄開,而我,我之腳步滯呆,我忽然有點羨慕他。

  「你呢?」我問,「你不再痛苦了?」

  他微笑,「不,不再痛苦了。」

  我們行至一座大夏的頂樓,高矗雲霄,飄飄欲仙,我覺得冷。

  「跳下去。」添張說。

  我生氣,「客氣點,你在找替身,我知道,騙得我高興起來,說不定就跳下去。」

  「我是為你好,」他冷冷地,「免除你的痛苦。」

  我想到黃玫瑰,心如刀割,落下淚來,握往他的手,答曰:「我跟隨你,我跳。」

  一身冷汗,我自夢中驚醒,我慘叫。

  我竟見到了添張!

  添,添,你竟找到了我,我浩歎一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並不迷信,但是難道我心中已萌了死念,認為大解脫,才是最佳辦法?

  我可憐自己,大好青年,一旦為情所困,竟然萌了短見。

  從那時開始,我開始野遊。

  在倫敦,男女關係一旦放肆起來,夜夜笙歌,也是平常事,但我從不把女人往家中帶。

  姐姐們見我老不回家睡覺,開始非議,我與老莊商量,要搬到他家去。

  他自然是歡迎的,咱們還有什麼話說。

  莊說:「天天換一個女人,也不能解決你的寂寞。」

  「你怎麼知道?」我抬起頭。

  「我都經歷過,我是過來人,我不知道你的苦楚,誰知道?」

  「可是我要證明自己。」我說。

  「把頭埋在外國女人之騷氣中,你證明了自己?」

  我不答。

  「把鬍髭刮一刮,找份工作,好好結識個女朋友。」

  我不響。

  「要不回家流血革命,與你老爹拚個你死我活。」

  「跟羅德慶爵士爭?」我問,「他現在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人有人,我拿什麼跟他比?」

  「女人跟我走,也不外是因為我是羅某的兒子,我還借他的蔭頭呢,我去與他爭?雞卵碰石卵。」我說。

  「那麼識時務者為俊傑,忘記那女人。」莊說。

  「你若見過她,你就會知道,天下沒那麼容易的事。」

  「這種『懿』派女郎一生難逢一次,你認命算了。」

  我沒精打采,「什麼叫『懿』派?」我問。

  「慈禧太后叫懿貴妃,懿字拆開是『一次心』,見一次,心就交與她了。」

  「啊。」我真遇上了知己。

  「那個女郎叫什麼名字?」老莊問。

  「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分別?一朵玫瑰,無論你叫她什麼,她仍是一朵玫瑰。」

  「是是,」莊說,「一朵玫瑰……」他沉吟著。

  我們這兩個千古傷心人,早該住在一堆。

  「你現在跟什麼人相處?」莊問,「你兩個姐姐很擔心。」

  「跟金髮的莉莉安娜貝蒂妮妮南施。」

  「她們是幹什麼的呢?」

  「不知道,」我自暴自棄,「大概是學生吧。」

  「她們可知道你的事?」

  「我為什麼要跟她們說那麼多?」我擱起雙腿。

  「你是存心墮落,我看得出。」莊說,「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了?」

  我仰起頭,乾笑數聲,「你還不是一樣?」

  「我倒已認識了一個女孩子。」

  我大大驚異,這個意外使我暫時忘記了心中的痛苦。

  「你,莊國棟?你找到女朋友?」我說。

  「是。」

  「你一定要讓我見見她。」

  莊笑,「我已在安排。」

  「你不是胡亂找一個就交差吧?莊,告訴我,她長得好不好?」

  莊苦笑。

  「比起你以前那一位呢?」我問。

  「完全不同。我以前那一位——她是獨一無二的,而這一位……她則是同類型中最出色的,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

  「這一位跟一般女子一樣,也愛打扮,愛享受,不過表現得含蓄點。她也喜歡在事業上大施拳腳,佔一席位置,出風頭,軋熱鬧,精明中又脫不了女人的傻氣,她的聰明伶俐是很浮面的。一方面作有氣質狀,另一方面又斤斤計較對方的家底身世……但我們到底是活在現實的世界中,她仍不失是一個可愛的女郎。」

  我又點點頭。

  「可是我以前的情人,她是不同的,她心中完全沒有權勢、名利、物質得失,她全心全意地愛我,她心中只有我。」他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明白。我說:「或許那是因為她當時十分年輕的緣故,你知道:棒棒糖、牛仔褲。」

  「不,我知道她這脾氣是不會變的,她愛我,她愛我。」

  「是是,她愛你,她愛你。」我無法與他爭,「你比我幸運,至少她愛過你。」

  莊苦笑,點起一支香煙。

  「至少你現在有了新人,」我說,「小王子說的:『時間治療一切傷痕』,」

  「可是自她別後,時間過得太慢太慢。」莊說。

  「總在過。我們說說你的女友。」我說。

  「啊,是,」莊的表情又溫柔起來,「她很好,囉嗦,但脾氣很臭,很倔強。她非常愛我,願嫁我為妻,逼我戒煙,勸我上進。」

  「我明白——一般女子中最出色的。」

  「是。勸我戒煙,笑死我,脫不了那個框框。」

  「我知道,」我接上去,「換了是以前那位,你就算抽鴉片,她愛你也就是愛你。」

  「對了。」莊拍案叫絕,「震中,你是我的知己。」

  我默然,像黃玫瑰,她嫁我父親,可不是為他是億萬富翁,他有爵士頭銜,她是個完全不計較的女人,只是愛他,所以當日就嫁他了。而父親,父親值得女人仰慕傾心的質素實在太多,無論人們怎麼想,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這樣的女人太少了,幸運的父親找到了她。

  老莊深深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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