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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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頁

 

  到了約定的時間,小曼站在西區一間小酒館門口等我。

  她打扮得非常出色,鮮紅線織的小外套,窄牛仔褲,平底鞋,我溫和地吹一聲口哨。

  我說:「喜歡到什麼地方去?」

  她說:「月底了,我已破產,如果大爺你有鈔票,就請我吃頓好的。」

  「沒問題。」

  我們選了間意大利小館子,氣氛隨便,但食物精美。小曼彷彿真的很餓,據案大嚼起來。

  我問她:「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西區肯肯舞女郎。」她邊吃邊抬起頭來。

  「不要說笑。」

  「我是藥劑師。」

  我肅然起敬,「啊。」

  她笑,「三千多磅一年,又得交重稅,有什麼值得『啊』的。」

  「為什麼不回香港?」我問。

  「香港又有什麼在等我?」她反問。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告訴你,」她歎口氣,「你們這些紈褲子弟永遠不會明白,大學文憑實在只是美麗的裝飾品,毫無實際用途。我只希望快快尋張飯票,嫁掉算數,勝過永永世世淪落異鄉,足夠溫飽。」

  我忽然問:「我這張飯票如何?」

  她一怔,「別開玩笑。」

  「真的,小曼,你看我如何?」

  她笑,「喂,我們是好友,別亂說話。」

  「我念法律出身,父親是羅德慶爵士,你如嫁給我,羅家不會虧待你,以你這般身材相貌,打扮起來可不會差,何苦再獨自挨下去?」

  小曼凝視我。

  「嫁我勝過嫁莊國棟,他是窮光蛋。我不是說人要拜金,但我們確實是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

  她說:「我要一杯咖啡。」

  我叫咖啡給她。

  「如果婚後你不滿意我,可以馬上離婚。」

  「像好萊塢電影呢,」她冷笑,「為什麼要急急結婚。」

  我無可奈何地說:「我腹中塊肉不能再等,總得找個人認了才是,你就包涵包涵吧。」她笑得噴酒,「為什麼挑我?」

  「為什麼不挑你?」我反問,「你適齡,又想結婚,聰明伶俐開朗,又有學識,家底清白——為什麼不?」

  「我吃飽了,你少胡鬧,走吧。」

  八十年代的女性也尚有她們的矜持,可憐的女人們,我一生之中,見過無數的女人,只有玫瑰是勝利者。

  「我送你回去。」

  「啊,你買了新車。」

  「是的,我的老車死了。」

  她微笑。

  她隨我上車,我駕駛術流利,一邊向她落嘴頭,「你看,你老公多好,有人管接管送,不必擠地車。嫁了我,你也不必朝九晚五地去受洋人氣,給不三不四的男人弔膀子,兩餐有著落,又少不了你四季衣裳,年年有新皮裘穿,在家養兒育女,不亦樂乎?」

  她不響,默默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女人不外是一朵花,總歸有謝落的一天,我看你也挺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二十七八歲年紀,正是結婚的年齡,嫁了我,跟我回香港,包你在親友間吐氣揚眉。」

  「我有什麼不好?我會愛護你照顧你,咱們都是成年人,婚姻不必有太多的幻想,咱們到巴黎度蜜月,以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你想一想。」

  小曼用手掩住了臉,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她的眼淚自指縫間流出。

  我溫和地說:「你到家了,不請我進內喝杯茶嗎?」我遞了手帕給她。

  她靜靜抹乾眼淚,「我想早點睡。」

  我說:「小曼,明天我來接你上班,八點半?」

  她想一想,「八點正。」

  我點點頭。

  她進屋去了。

  當夜我回到小姐姐那裡,找她商量大事。

  她問我:「什麼事呢?」

  「你保險箱裡有什麼像樣點的鑽戒?」我問她。

  「你要鑽戒幹什麼?」她愕然。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戴在這裡,流行著呢。」

  小姐姐氣道:「你倒是恢復得快,一下子沒事了,調皮過以前。」

  「小姐姐,生命總得繼續下去。」我攤開手。

  「你要戒指幹嘛?還沒回答我。」

  「送給我女朋友。」

  「啊!」她先是一怔,然後明白過來,非常洋派兼戲劇化地擁抱我,把我挾得透不過氣。身子上那陣狄奧小姐的香味更是刺鼻而來,我忍受不住,猛地咳嗽起來。

  「死相。」她罵我。

  「我要訂婚了。」我說。

  「跟誰?」

  「一個女人。」

  「很好,我情願忍受你這種腔調,勝過你先一陣子的神不守舍。」

  「戒指呢?」我說。

  「我手上這只好不好?」她伸出右手。

  我看一看,「不要這種破銅爛鐵。告訴你,別小氣,將來還不是由羅德慶爵士歸還於你。」

  「我抽屜裡倒是剛鑲好一隻方鑽……」她遲疑。

  小姐姐終於把那只戒指交予我。

  我還覺得滿意,就放在口袋,她心疼,叫我收好些,又嘟噥著說不知誰家女兒好福氣,一下子就混得上了青雲等等。

  我說:「小姐姐,天下的福氣都叫你一人享了去不成。」

  我回到房間,也不想什麼,心中其實沒有深切的悲哀。我的心已死,我的心已碎,但是不知恁地,我的眼淚汩汩而下,我哭出聲來,像一隻受傷的豬玀,呵呵嚎叫。

  我怕她們聽見,用被蒙住了頭。

  但我知道,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哭。

  正如莊國棟所說,一切都是注定的,誰是誰非,不必多說。

  至少在這整件事的過程中,我搭救了薛小曼。第二天一早,鬧鐘把我驚醒,我摸摸口袋中的戒指盒子,摸出門口去。

  小曼坐在她公寓樓下吃三文治,見了我,乍驚還喜,神情複雜。

  我自門口花圃採下一枝玫瑰花交予她手中,取出指環,套在她左手無名指上。

  我說:「我們在倫敦結婚,回香港請喜酒,你今天到公司辭職吧。」大功告成。

  她呆呆地看著我。

  過了很久她說:「我以前是莊國棟的女朋友。」

  我拍拍小曼肩膀:「如果你不是老莊的女友,也是其他人的女友,過去的事,誰關心呢?小曼,今天起,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接她上車,送她到公司,把車匙交在她手中,「你自己開車回家,當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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