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季節的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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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這是他愛上你的原因吧。」朱女十分佩服。

  不,常春在心中答:「因為她早已經不愛張家駿,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一點興趣也無。」

  「他說他與你結婚,是因為到了你處,像回到了家一樣。」

  常春不出聲。

  「那是對女子至高的讚美。」

  常春仍然不答,她看看腕表,「二十分鐘早已過去。」朱智良愛他,有她的理由。

  常春離開他,也有她的理由。

  琪琪出生後不久,張家駿應酬漸多,開頭是九點多才回家,後來是十一點、十二點、一點、二點,以至天亮才返。

  常春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你已經對這個家厭倦。」

  張家駿的答覆極之特別:「史必靈,這個家,太像一個家了,我吃不消。」

  他說得也對。

  英俊年輕有為的他,每天下班回家,只看見妻子穿著寬袍子手抱幼兒哄大兒吃飯,兩個女傭不住穿插廳堂製造音響,他覺得他無立足之地,不如在外散散心。

  常春記得她問他:「你理想的家是怎麼樣的?」

  她想看她可否做得到。

  張家駿答:「靜幽幽,光線暗暗,水晶缸裡插著梔子花,芬芳襲人,妻子穿著真絲晚服,捧出冰鎮香檳。」

  常春馬上答:「你需要的是一個美麗的情婦。」

  再見。

  張家駿為著同樣的理由同常春結婚,亦為著同樣的理由同她分手。

  「孩子們在等我。」常春說。

  「同他分手,你可有哭?」

  「只有孩子們的眼淚是自由的。」

  朱智良低下頭,「我總想為他做一點事,報答他知遇之恩。」

  「我真的要走了。」

  沒想到離開朱宅,天都黑了。

  常春最怕暮色淒迷,那種蒼茫的顏色逼得她透不過氣來,只希望匆匆返到小樓,躲進去,一手摟住一個孩子,從此不理世事。

  孩子們一聽到鎖匙響,便奔出來迎接她,哪裡去找這樣的忠實影迷?真正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非要作出犧牲,否則得不到報酬。

  琪琪臨睡之前照例必聽媽媽說故事。

  說的是什麼?正是金庸名著書劍恩仇錄。

  已經說到蕩氣迴腸的大結局。

  琪琪問:「香香公主有沒有變成蝴蝶?」

  常春黯然神傷。

  過一會琪琪忽然問:「爸爸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吧?」

  常春點點頭。

  「永遠是什麼意思?等我三十歲的時候,他會不會回來?」

  「琪琪,睡覺的時間已到,改天再與你討論這個問題。」

  「幾時,媽媽,幾時?」琪琪要求母親開出期票。

  「你十五歲的時候吧。」

  她替琪琪熄燈。

  安康迎上來,「爸爸找你。」

  安福全?他應該在度蜜月才是。

  「找我?」

  「史必靈,有事請教。」

  「不客氣,請講。」

  「白白不歡迎我。」

  常春有點意外,「你們不是已經混得很爛熟?」

  「她不接受我留宿,一到睡眠時間,便打開大門叫我走,跟著哭鬧不休。」

  常春莫名其妙:「我看不出我怎麼樣幫到你。」

  話終於說到正題上:「那時候安康的反應如何?」

  常春不怒反笑。

  「請問那時候你如何擺平安康?」安福全居然追問。

  常春冷靜地說:「試試陪他跳舞到天明。」「彭」的一聲摔下話筒。

  安康擔心地問:「什麼事?」

  常春遷怒,「以後不用叫我聽他的電話。」

  安康不語。

  他回自己房去做功課。

  常春隨即覺得不對,走進去,手搭在兒子肩膀上,剛想說什麼,安康已經握住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母子心意通明,一點阻隔也無。

  常春就是為這一點才日復一日地起勁地生活下去。

  她微笑著蹲下,想說些什麼,誰知未語淚先流。

  過半晌,常春伸手揩乾眼淚,卻仍在微笑,「睡吧。」

  彼時安康怎麼適應?

  至今常春還認為對不起這個孩子。

  安康曾跟父親鞋甩襪脫地生活過好幾個月。

  安福全是家中獨子,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在家並不得寵。

  上頭有三個大姐,與父母感情非常好,外人針插不入。

  常春當然是外人,常春的孩子,無端端忽然也變成外人。

  安老早已退休,需要人陪著散步喫茶閒聊,兒子媳婦沒有空,便喚女兒女婿作伴,日子久了,索性搬來一同住,外孫也跟著來,後來外孫也結婚生子,也一併住在一起養。

  安康無立足之地。

  第六章

  常春只得把他接回來。

  小孩十分有靈性,知道他的家與以前大大不同,如果不聽話,會有麻煩,故此乖得如不存在一樣。

  幸虧他感覺得到母親著實疼他。

  還好他有一個有能力的媽媽,自力更生,毋須仰人鼻息。

  自此以後,他很少見到父親以及祖父。

  倘若常春建議他跟母親姓常,他不會反對。

  今晚常春聽了安福全這樣一個電話,把新愁舊恨統統勾了上來,焉會不氣?

  怎麼樣應付,世上每一件事,都由她獨自咬緊牙關,流血流汗,輾轉反側那樣應付過去。

  袖手旁觀者眾,誰來拔刀相助。

  安福全有麻煩,居然來找她。

  他吃撐了。

  那夜她沒睡好,頻頻替安康蓋被子。

  反而吵醒孩子,「媽媽,我很好。」

  這算是客氣的了,不消三五年,他也許就會要求出去外國寄宿。屆時,恐怕一年只能見三兩次。

  光陰逐寸溜走,孩子們逐寸長高。

  唯一吸引常春注意的是一年一度四月份交稅季節。

  第二天她捧牢電話及黑咖啡同會計師講話。

  少女店員板著面孔也來上班,常春歎口氣問:「又怎麼了?」

  少女皺著眉頭,「天氣那麼熱。」

  常春安慰她:「心靜自然涼啊。」

  她扔下手袋,「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

  常春失笑,「我能幫你做什麼呢?」

  「簡直不想上班!」

  又來了,這次常春抬起頭,「另有高就嗎?」

  「隔壁時裝店出價六千塊。」

  常春只得說:「那是個賺錢的好機會,你要緊緊掌握。」

  那女孩子意外了。

  常春攤攤手,很文藝腔地說:「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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