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季節的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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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馮季渝也笑笑。

  保險箱打開了。

  中型長條子盒內有兩隻信封,馮季渝打開其中一隻,裡邊有一隻指環,她將它抖出來,只見指環內側刻著常春兩字及一個日期。

  「你的結婚指環。」

  又連忙打開另一隻信封,裡邊是同一式戒指,這只裡側刻著,對了,馮季渝三字。

  是他兩次結婚的紀念品,沒想到這樣虔誠地租一隻保管箱專為放兩隻指環。

  「還有沒有其它的東西?」

  馮季渝伸手掏一掏,「沒有了。」

  常春問:「你的結婚戒指呢?」

  「在某只抽屜裡,」馮季渝問,「你的呢?」

  「我不留紀念品,它們都是垃圾。」

  「真的,記得便記得,忘卻便忘卻。」

  她倆離開了銀行。

  陽光異樣地熾熱炫目,馮季渝有點吃不消,她胖了許多,汗一剎時濕透背脊。

  常春替她搶到一部計程車,還替她開車門關車門。

  她那漂亮的男伴這次沒有陪她同來。

  隔壁的舖位已經買下來,裝修工程開始。

  老店原來的裝潢不變,又要與新店配合,常春看過圖樣,構思實在不錯。

  開工時發覺室內裝修師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白襯衫卡嘰褲,男裝蠔式防水表,常春心裡已明白一半。

  那女孩姓胡名平。

  是林海青在工學院的同學。

  胡平愛嚼香口糖,可是同常春說話之前必定先把糖渣吐掉。

  這才像出來走的人。

  常春密切注意她開出來的帳單,每一宗都靜靜覆核,證實的確價廉物美。

  做生意防人之心不可無。

  胡平與海青在公眾場合一點特別親熱的表示都沒有,更顯得難能可貴。

  常春欣賞這對年輕人。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情侶,直到一日無意中聽到這樣的對白。

  她:「媽媽很想見你。」

  他:「你不是沒看見我忙。」

  她:「你存心見她,總可以抽得出時間來。」

  他:「我不想在公眾地方談家事。」

  她:「常小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常春真是好不尷尬,當時她坐在舊鋪一角的寫字檯上,與他們只隔著一塊木板,雖見不到他們,聲音對白卻聽得清楚玲瓏。

  胡平語氣悲哀,「海青,你必須見她,她年紀已經大了,生命已像肥皂泡那樣越來越薄,終於會破裂,消失在空氣中,那時,你想見都見不到她。」

  海青冷冷說:「我不覺得是什麼損失,我所沒有的,我不會牽掛。」

  常春輕輕抬起頭來。

  兩個人的表達能力都那麼強,把他們心意用言語演釋得一清二楚。

  他們的關係究竟如何?

  常春不慣竊聽人家的秘密,真想走開,但她正在核數,不方便放下。

  「海青——」

  「不必多說。」

  「你介紹這項工程給我,我很感激。」

  「那是因為你工夫實在不錯,沒有其它原因。」

  胡平靜一會兒,「工夫不錯的設計師城內是很多的。」

  海青答:「我碰巧認識你。」

  聽到這裡,常春已肯定他們不是情侶。

  剛有客人進來,常春忙去招呼。

  那是一位紅臉白髮的美國老先生,選購禮物送女兒生日,見常春穿著件黑襯衫,便要求她把銀項鏈戴起示範。

  常春不嫌其煩,逐款配起給他看。

  「或許,尊夫人也喜歡擁有一條。」

  客人很滿意這樣的款待,反正要花費,總要花得適意。

  他買了兩套林海青精心設計的款式,並且把女兒的照片給常春看。

  「她長得美,」常春說,「同尊夫人一個臉盤子。」

  老先生答:「我們結婚四十年了。」

  「太難能可貴!從一而終?」

  「對,一夫一妻,」老先生咕咕笑,「經過兩次大戰,目不邪視,心無旁騖。」

  「你們二人均幸運之至。」

  「上帝特別眷顧我們。」

  他捧著禮物愉快地離去。

  林海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旁,「明年他肯定會再來。」

  「明年也許他到東京去買禮物。」

  海青的臉色仍有一股悻然之氣。

  這小子,涵養工夫已經練得頗為到家,輕易不會看到他露出不愉快神情,這一次像是動了真氣似的。

  常春當然對這件事一字不提。

  海青一整天都沉靜。

  回到家,常春與來作客的妹妹說:「結婚四十年該是怎麼樣的感覺?」

  「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四十年。」

  「當然,為了生活的四十年是不作數的,太像公務員生涯了。」

  「想像中那兩個人已經化為一個人了。」

  「有一方如提前離去,豈非慘痛?」

  常夏笑,「所以說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你可想慶祝結婚四十週年?」

  「勉強沒有幸福。」

  常春說:「能夠與一個人在一起四十年,那人想必有點好處。」

  常夏側頭想一想,「你也要有點好處。」

  「那自然,跳探戈需要兩個人。」

  「現今世界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首先,要很早結婚,第二,要忍耐涵養工夫一流,還有,閒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要緊關頭卻又願意挺身而出當炮灰,換句話說,要有犧牲精神。」

  常春笑。

  「你肯不肯?」

  「肯,但不是為人,是為自己。」

  「在今日,愉快地結婚十週年已是奇跡。」

  「你呢,你快樂嗎?」常春問妹妹。

  「我並非不開心。」

  「孩子的笑臉總叫你心花怒放吧?」

  「那是我骨肉,有什麼事,一定先拖著孩子走。」

  結婚四十年!

  毋須結婚,只要能夠同一個人相處四十年已經夠好,不管他是合夥人抑或是親妹子。

  送常夏出門時碰見林海青。

  他說:「對不起我沒有預約。」

  常春知道他有心事要訴,便微笑說:「不要緊,我耳朵反正閒著。」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不作聲。

  這種年輕男子最危險,一身緊張曲折的活力,搭上了如通電一樣,渾身顫抖,許就變成焦炭,不過炭就炭吧,常夏又看看姐姐,常春可能需要燃燒。

  她走了之後,海青坐下。

  他渾身是汗,胸口一個濕V字,要一杯啤酒,邊喝邊斟酌該如何開口。

  其實常春可用三言兩語代他說出心中疑惑,但是她一向好脾性,只等當事人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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