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開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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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你欠我們王家。」

  「欠什麼?」他毫不容情,「你倒說說看。」

  「你併吞他的生意,你利用他,你使他一蹶不振。」

  「商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天都多少人倒下來,只能怪學藝不精,有勇氣的從頭來過,沒膽色的請退出江湖,你不是小孩子,韻娜,我並不欠王家什麼。」

  「道義上你應當拉他一把。」我臉色發白。

  「道義對我滕海圻來說,一向是奢侈品。」

  我們倆狠狠地對視一會兒,我的眼睛欲噴出火來。

  「好,看在我們兩人的過去——。」

  「不用看過去,」我打斷他,「當年你情我願,你並沒有用強。」

  「我可以幫他。」

  「說。」

  「不但幫,而且可以做得不露痕跡,但是他的廠不得不收蓬。」

  我揚起一條眉毛,「為什麼?我知道這裡面有蹊蹺,你不見得忽然生了善心,今夜你見我,究竟為什麼?」

  滕海圻說:「韻娜,你學聰明了。」

  「別吞吞吐吐的。」我說。

  「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不見得是要我重歸你的懷抱?」

  「呵呵呵呵。」他笑。

  我冷靜地等他笑完。

  他整整表情,「我要你離開左文思。」

  我側側頭,一時間沒有弄明白,不准我見左文思,這有什麼作用?

  我冷靜地說:「但我今日已與文思訂婚。」我伸出手給他看那只戒指。

  「結了婚也可以分手,這是我的條件。」他很堅決。

  「為什麼?」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可是你需要我的合作。」

  「你又不是白白與我合作,我給你異常豐厚的報酬。」

  我心中的疑雲積得山那麼厚。

  「為什麼你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叫左文思離開我?」

  他凝視我,隔一會兒才說:「因為你是一個可怕的女人,韻娜,我不想一個大好青年為你毀掉前程。」

  「我可怕?」我盯牢他笑出來。

  「當然,你以為只有我是魔鬼?我們是一對,韻娜。」

  我覺得蒼涼,因為什麼都給他說中。

  「你並沒有愛上左文思,他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他並不知道你的來龍去脈,你選擇他,只不過感動於他的癡心。」

  「你低估了我。」

  「不會,韻娜,我太清楚你。」

  「我也很清楚你,你的確不會為了一個大好青年的前途而叫我與他分手。」這裡面一定有秘密。

  「看,韻娜,我已給足你面子,這條件你到底接受不接受?」

  我低頭想一想,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父親宣佈破產,弄得狼狽不堪,晚節不保,他已六十歲,根本不可能東山再起,滕的插手可以使他多多少少挽回一些面子,他與母親也有個存身之處。

  「我答應你。」我說。

  「很好。」滕海圻說,「從明天起,你不能再見左文思。」

  我說:「派他到歐洲去三個月好了。」

  「我早已想到,小姐,他將去展覽他的新作。」

  我問:「他是你一手捧起來的人吧。」

  「小姐,你何必知道得太多。」

  「你說得對。還有,我父親的情形已經火燒眼眉毛了,不容再拖。」

  「明天就替你解決。」

  我說:「你真是一個痛快的人。」

  「閣下也是。」

  他送我返家。

  我自嘲地想:七年前,為他要生要死呢,現在如同陌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滕吁出一口氣,「韻娜,你也真狠,我險些兒為你身敗名裂。」

  「險些兒,又不是真的。」

  「我可是捏過一把汗的。」

  「滕先生,什麼都要付出代價,沒有兔費的事,亦沒有偶然的事。」我板起面孔。

  「這已成為你的座右銘?」他譏諷地問,「沒想到你這麼有學習的精神,這原以為你會心碎而死。」

  他真厲害,無論我如何掩飾,他總有辦法拆穿我。

  「不要把丟臉的事放在嘴裡咀嚼出味道來,老皮老肉的女人是最最可怕的女人。」他加一句。

  沒想到他恨我,同我恨他一樣。

  我們兩個人都掛著笑容,作若無其事狀,但這場鬥爭,剛剛才開始。

  「離開文思,你不會後悔,你們倆根本不適合在一起,你需要一個強壯原始的男人,像香煙廣告中的男主角那麼粗獷,可以帶你走遍天下……文思只是個文弱書生,你不能為結婚而結婚。」

  我覺得好笑,他關心我?

  他說的不愧是至理名言,但出自他的嘴巴,那才是滑稽。

  我看著腕表,已經十二點多了。

  「在你下車之前,我要你看一樣東西。」

  我抬起頭。

  他伸手解開襯衫的鈕扣,拉開衣襟,「看。」

  我吸進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傷痕,在夢中見過多次了,但實際上還是第一次見。

  在他的胸膛上,自左至右,是一條極長的疤痕,肉痕糾結,彎彎曲曲,凹凸不平,鮮紅色像是染上去般,恐怖之至,像影片中的科學怪人,被人剖腹,取走內臟,再度縫合。

  他很快拉好前襟,很平靜地說:「這便是我付出的代價。韻娜,請不要再以受害人的姿態出現,你並不是為男人犧牲的小女人,你撫心自問,在我身上留下這樣的疤痕,還不足報復?」

  我渾身發抖,用雙手掩住面孔。

  那一日,我去找他,他來開門,面孔上還帶著笑,我不由分說,一手拉出刀,出盡吃奶的力氣砍過去……他笑容凝結,用手推開我,鋒利的刀像開膛似劃過他胸口,血如噴泉似湧出來……

  「只因為我不肯同你結婚。」他靜靜地說。

  我額角冒出汗。我的代價卻是從此活在噩夢中。

  我喃喃地說:「你講得對,我不配再有新生命,我將永遠生存在這骯髒的回憶中。」

  他冷笑,「悉聽尊便,但是你一定要離開左文思。」

  我開了車門,蹣跚回家。

  但……

  但他答應娶我,我心酸地想:我才十九歲,我相信他。我將一切都交出來,什麼都沒剩下。

  依今日的標準來說,我太不夠瀟灑,太放不開,太幼稚。

  但當年我只有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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