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娜,算了,你饒了自己吧。」姬娜說,「外人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同文思去說一聲,叫他死了這條心。」
「不去。」我回房間去。
「你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小楊氣憤地離開。
我躺在床上,太陽穴炙痛,整個人如置身在火裡,唇焦舌干,心中實在說不出的苦。
隔許久許久,姬娜說:「他還在那裡。」
我不答。
姬娜又說:「下雨呢。」
我不響。
「下大雨。」姬娜加重語氣,「他成為落湯雞,恐怕會得肺炎。」
我實在忍不住,「霍」地站起來,順手抄起一把傘,便衝下樓去。
他看準我一定會下去見他。
姬娜說得不錯,是下大雨,文思仍然站在那裡,瘦削的影子如鬼魅,我並沒有與他說話,叫了一部計程車,叫司機開到父母家去。
我不要看。
眼不見為淨。
不然的話,他不生病,我倒是真的病了。我不信他會找到這裡來,這段日子一定要忍下來。
文思沒有。滕海圻卻找到我。
他咬牙切齒地罵我:「你會落蠱還是怎麼的?害得左文思這樣子,他一直病到如今!」
我立刻放下電話。
全世界都把我當罪人。我不知從什麼地方激發一股勇氣,覺得這是去見左文思的時候。
我們兩個人都被折磨得不像樣,我認為我要同他攤牌,他要做個明白鬼,就該讓他知道因由。
我在路上下定決心,握緊拳頭衝上去,心頭熱烘烘。
這條熟悉的小路,這座老房子,我努力一步步爬上樓梯,他住在三樓,我知道。
我伸出手來按鈴,又怔住。
告訴他我的過去?我遲疑。
我蹲在他門口,很久很久,沒有動作。
有女傭出來,看到我,嚇一跳,「你,你是什麼人?」
我淒苦地掩住面孔,不作答。
我是什麼人?我是天涯淪落人。
「快走快走,不然我會報警。」她以為我是乞丐、流浪漢。
真是報應。
「我走,我走。」我站起來。
女傭沒想到我身型那麼高大,再加上形容憔悴,尖叫起來,逃回屋內。
我呆呆地站一會兒,也覺害怕。
我是怎麼跑來的?我答應滕海圻要離開文思,如果我食言,他會殺掉我,我保證他會。
我被寒冷的過堂風一吹,清醒過來。
我轉身就走。
「韻娜。」是文思的聲音。我僵住,緩緩側過頭來。
「韻娜,這真是你?」他問,「這真是你?」他扶著我肩膀,把我身子扳過來,「你來看我?」
我與他打個照面,嚇一跳,這是文思?雙頰陷進去,眼睛通紅,頭髮長長,臉色灰敗,我幾乎都不認得他。
「我的天,」他說,「韻娜,你都變成骷髏了,怎麼這麼瘦這麼黃?」他沙啞著聲音。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進來,韻娜,進來。」
我搖搖頭,掙脫他的手。
「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妨同我細說。」
我還是搖頭。
「我要走了。」我的聲音亦是乾枯的,喉嚨如塞滿沙子。
「這是我這裡的門匙,歡迎你隨時來。」
我搖頭,手一摔,那條門匙落在地下。
「韻娜——」他迫近來。
「你讓我再想想清楚。」我說,「我要再想一想。」
他拾起門匙,「我把鎖匙放在這條門氈下,你隨時可以來。」
「太危險了。」我說,「門匙不要隨處擱。」
「沒有關係,我家裡什麼都沒有。」
文思苦笑說:「記住,韻娜,這扇門永遠為你開。」
我慘笑,奔下樓去。
文思沒有追上來。他只是在露台上張望我。他不但喜歡我,而且容忍我,他知道對我不能操之過急。
我找出左淑東的名片,與她約時間,要求見她。
我需要她的意見。
她見到我大吃一驚。
「韻娜,這是你?你把另一半體重投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喝著咖啡,有點瑟縮,往日穿這件大衣已經足夠,現在仍然覺得冷,大約是瘦得太多。
她說:「有兩種人減磅最快,如有神助。第一種是癌病患者,第二種是感情失意者。」
我囁嚅問:「你認為,我與文思,是否還有希望?」
左淑東握緊我的手,「當然,他一直在等你。」
「我有我的苦衷。」我說。
「為什麼不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
「我不是一個純潔的人。」我遺憾地說。
「你不會比誰更髒,」左淑東詫異,「你怎麼了?你不像是這麼盲塞的人。」
「我欠人一大筆錢一大筆人情。」
「有必要還便還清債務,沒有必要便賴債,我可以幫你,你欠誰的?」
「一個很可怕的人。」我哆嗦地說。
她一直握著我的手,使我手暖和。
「他是誰?」左淑東問,「我不信他三頭六臂。」
我不響。
「是他欠你,抑或你欠他?這裡面的分別只有一線之隔,很多欠人的人自以為人欠他,又有很多人無端端以為欠人一大筆債要償還,你搞清楚沒有?」
「你會幫助我?」我問她。
「我會盡一切力來幫助文思,所以我也必需幫你。」
「為什麼?」我問。
她凝視我,隔一會兒才說:「很好,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還懷疑我的動機。」
「對不起,我不得不小心一點。」我說。
「你已經一無所有,韻娜,何必還疑神疑鬼?」左淑東諷刺我。
我微笑說:「不,我還年輕,我有時間,我不如你們想的那麼絕望。」
她半晌才點點頭,「好,好得很,你很強悍,文思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一個人。」
「那麼說呀,為什麼幫我?我與文思在一起,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她思考一會兒,答道:「我愛我兄弟,看到他快樂,我也快樂,他與你在一起很好,所以我要幫你。信不信由你。」
「我相信你愛文思。」
「那足夠沒有?」
我點點頭。
「你願意見文思?」
「我內心還是很矛盾。」
左淑東歎口氣,「充其量不過是你以前有過一個男人,何必這麼猖介?」
我很蒼白,「你們太豁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