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小鄧問:「蘇女士為何怕區永諒?」
「她愛他,他不愛她。」
小鄧看韶韶:「你為什麼不怕我?」
「笑話,我幹嗎要怕你?」
「你不是老說你愛我?」
「別忘記你也愛我。」
「呵,這就扯平了。」
「當然,夫妻地位不平等,有什麼意思?」
韶韶打開那只信封,雙手微微顫抖,只是一張便條,上書「上海茂名北路一百號三弄許旭英」。
「什麼叫三弄?」
「第三條弄堂,即LANE。」
「多謝指教。」
「誰是許旭英?」
「許旭豪的哥哥,或是姐姐,即是你的叔伯,或是姑姑。」
「大嘴,陪我走一趟。」
「這次我幫不了你,我沒有假。」
「我可以等到你放假為止。」
「小姐,你祖母什麼年紀?還能再等?」
「那,我叫奇芳陪我。」
這同奇芳有什麼關係?奇芳姓區不姓許。」
韶韶沉默。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打敗天下無敵手嗎?」他揶揄她。
韶韶紅了眼,「鄧志能,你當心我同你沒完沒了。」
她哭了。
小鄧看妻子一眼,如果他是她,他也會哭一場來發洩情緒。
趁著調動之前,韶韶告了兩天假,連周未共四天,準備單槍匹馬萬里尋親。
到了飛機場,卻意外地發現了蘇阿姨。
「你來送我?」
「我來陪你去上海。」
「是鄧志能請你這麼做?」
「你把那小子的法力看得太大了。」
「那是為什麼?」
蘇阿姨沉默一會兒,「我也想尋找答案。」
「那好,」韶韶吁出一口氣,「我們一起去。」
蘇舜娟默默與韶韶同行到候機室。
半晌,韶韶問:「什麼答案?」
「我終身失敗的答案。」
韶韶不以為然,「蘇阿姨,你是盡責的妻子、母親、朋友,沒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你的角色不容易演,我想你對自己的要求是太高了。」
蘇舜娟看著韶韶,「你把我說得太好。」
「你太遷就家人,家人難免嬌縱。」
蘇舜娟難得聽到這樣的體貼的話,不禁淚盈於睫。
韶韶笑,「我們這一代比較想得開,看重自己,不過長年累月挺胸凸肚,也很累就是了。」
蘇阿姨忍不住笑出來。
在飛機上,她告訴韶韶,「那時候,時勢已經變了,有錢人把金條裝在木箱裡扛著南下,我們三個人,區永諒、姚香如與我乘輪船跑出來,永諒與我一向窮,只有香如,她帶著一點私蓄。」
韶韶不出聲。
「我們在北角租了間公寓,我還記得,那條街叫清風街,我們住樓下,窗戶就對著街道,時有小販經過。」
韶韶給她接下去:「客廳中有一台無線電,叫麗的呼聲,天天聽國語廣播新聞。」
「媽媽同你說的?」
韶韶點點頭,「還有福爾摩斯探案廣播劇。」
「那時,你母親已經懷著你,可是我們一直沒有許旭豪的消息。」
一年後,韶韶想,我出生了。
「永諒在那個時候,決定同香如結婚。」
韶韶說:「蘇阿姨,你應當爭取。」
蘇舜娟答:「我同永諒說,香如並不愛你,可是他瘋犬似痛斥我,並怪責我妒忌。」
「你聽他的,妒忌是人的天性,有什麼不對。」
「那個時候,人的七情六慾越隱藏越見高貴。」
真虛偽。
「我搬了出來,找到一份小學教師的工作,自給自足,滿以為不過是暫來歇足,沒想到,一住三十多年。」
她低下頭。
「我去看過你,小小的一團,可是有極之烏亮的眼睛,很會笑,香如一直流淚,但是看得出永諒把她照顧得很好,我記得香如說,她已無所求。」
韶韶忽然轉過頭,掩著嘴打個呵欠。
真無聊,她自責,對父母的往事細節一點興趣也無。
「然後,奇芳也出生了,永諒那時在一間塑膠廠做事,已十分得心應手,我的心漸漸平了,安分守己教好功課,預備那樣過我的餘生。」
韶韶微笑,「胡說,那時你才二十多歲。」
蘇舜娟講下去:「可是,在一個炎夏的傍晚,區永諒忽然來找我。」
蘇舜娟記得很清楚,她正在房內改卷子,房東太太同她說:「蘇小姐,有人找你。」聲音中透露著很大的驚訝。
第六章
她出去一看,只見區永諒坐在客廳,臉色灰敗,強自鎮定,還有,這還不止,他臂彎抱著一包東西,蘇舜娟一看,愣住了,那是一個嬰兒,是出生沒多久的小奇芳。
她急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區永諒的聲音呆木:「我與香如已經分手,小女兒歸我撫養,舜娟,請你幫個忙,我不會帶孩子。」
蘇舜娟馬上把這個燙山芋接了下來。
她把孩子交給房東太太暫時照顧,立刻跟著區永諒去找姚香如,希望他倆有機會和解。
可是到了清風街,發覺大門虛掩,一推開門,卻見人去樓空。
姚香如與一歲多些的韶韶一去不返。
韶韶說:「我們搬到恩平道,一直住在那裡,直到我在政府拿到房屋津貼。」
「誰照顧你?」
「大部分時間在托兒所,母親要上班。」
「那裡怎麼樣?」
「不記得了。」韶韶微笑,記性那麼好有什麼用。
「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子。」
「我並無特別自憐是真的。」
蘇舜娟說:「我一直不知他們為何決裂。」
他們不是不能相處的。
看得出姚香如下了決心同區永諒過日子,不然,也不會急急生第二個孩子。
可見發生了極大的變故。
到底是什麼事?
韶韶奇道:「你為什麼不問區先生?你們已是三十年的夫妻。」
「他要說他早就說了。」
韶韶搖搖頭,沒想到上一代那麼愛玩猜謎遊戲,長久做夫妻,長久不知對方心事。
「我同小鄧,好話壞話都說遍。」
蘇舜娟含笑,「即使是傷害對方的話?」
「我們並無利害衝突,他幹嗎要傷害我?」
蘇舜娟歎口氣,「看樣子你們把每一個細節都搞通了。」
「也是迫於無奈。」
「時代不一樣,人心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