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假夢真淚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3 頁

 

  話題總是圍繞著韶韶幼時趣事以及五十年代初的香港。

  小鄧對這兩個題材總也不厭,他愛聽到極點。

  像「第一次帶韶韶到淺水灣海浴,她才七歲,沒有泳衣,不肯下水,我為了使她驚喜,自旅行包裡取出一件泡泡紗浴衣,她一見,高興得不得了,那是我同事女兒穿剩的,不過韶韶不知道。」

  從這些小故事中,小鄧也可得知一個單親家庭的辛酸,母女生活並不算富裕。

  小鄧為此對韶韶更加溫柔。

  他一直想結婚,韶韶卻說:「給我五年,若無作為,立刻結婚,我希望闖一闖,可能揚名萬里。」

  小鄧沒好氣地問:「此時,我應該站著還是跪著?」

  自始至終,小鄧對於伯母的身世一無所知,只聽韶韶說過,外公在三藩市,同舅舅住,兩家沒來往。

  為什麼?

  「因為外公反對母親嫁我父親。」韶韶解釋。

  「呵,莫非另外有一個三擊掌的故事。」

  「小鄧,將來你有了女兒,你會那樣做嗎?」

  「哎呀呀,小姐,上一輩好福氣,四子三女,隨便哪個不聽話,逐他出家門,還剩五六個在身邊,現代人最多生一個兩個,趕了出去,孤苦終老,誰敢那樣做?非愛屋及烏不可。」

  小鄧仍然不知道早年的姚家發生過什麼事。

  不過韶韶的童年或許就是十分寂寞,根本沒有同齡孩子同她玩。

  銀相架買了回來,兩張照片被放在顯著的位置

  鄧志能問:「這些年來,你竟沒有見過令尊的照片?」

  「小時候不懂得問,等到十一二歲,已知道許多事不該問,二十多歲之際,更不想問。」

  「不好奇?」小鄧十分納罕。

  韶韶看著他,「對於自己的事,誰會好奇,人們好奇的,往往是他人之事。」

  沒想到小鄧認真起來,「你事即我事,不算多事。」

  就在那個周未,區韶韶把母親的房間收拾乾淨,開了窗戶,流通空氣,並且打算找人來重新油漆。

  星期一,一早要開例會,韶韶提前上床。

  已經過了十八、二十二,情願少看場戲,少喝一杯,增加休息時間。

  她掀開薄被,才鑽進被窩,就聽見咳嗽聲。

  韶韶不認為這是她疑心,也許,某一個頻率的聲音,只有至愛和至親才聽得見。

  她抬起頭,「媽媽,你有話要說?」

  一片沉默。

  「媽媽,你知道我從來不怕黑。」

  韶韶下床,輕輕走到母親房間,才進門,腳就踢到一件小小硬物,「錚」的一聲。

  韶韶連忙開亮燈,低頭一看,是兩枚鎖匙。

  噫,今早翻箱倒筐,不知自何處跌出來,竟沒有注意到。

  這是一把什麼鎖匙?

  只見匙柄上有小小標貼,東亞總行三零五七號。

  韶韶恍然大悟,這是一把銀行保險箱鎖匙,看樣子母親還有貴重物件。

  韶韶把鎖匙收好,那一夜,她沒有再聽見異聲。

  鄧志能看到鎖匙的時候,十分不置信,「我臨走之際,每處都看過,地上哪裡有什麼鎖匙。」

  「鄧大夫,人總會有走眼的時候。」

  小鄧沉默一會兒,「此刻當務之急是開啟保險箱。」

  當天下午,韶韶便聯絡銀行,帶齊所有證件,通過經理,開啟保險箱。

  小號箱子裡只得一隻棕色大信封,沒有封口,韶韶伸手進去,把裡邊的紙張抽出一看,怔住。

  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故此看了一眼,遞給鄧志能。

  那是一張香港政府發出的出生證明書,紙張簇新,可知它一直未曾見過天日。

  正確點來說,它是一個女子的出生證明書。

  紙上第一欄便印著姓:許,名:韶韶。第二欄是性別:女,第三欄是出生年月日,第四欄是父:許旭豪,母:姚香如。

  韶韶抬起頭來,茫然問:「這是誰?」

  鄧志能看著女友,「你的出生證明書?」

  「我沒有出生證明書,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在上海出生,三個月大時由母親抱著南下,我進小學靠宣誓紙,因此我也沒有香港英國護照,我用的是小綠簿子。」

  鄧志能又問:「你有無姐妹?」

  「我肯定沒有,但是我希望我有。」

  「那麼,」鄧志能說,「我的結論是,這個許韶韶即是你,你即是許韶韶。」

  「大嘴,你勿要烏搞好不好?」韶韶憤怒了,「家父姓區,叫區永諒!」

  鄧志能看看四周,「我們回家再講。」

  「這個題目毋須再講,到此為止。」

  韶韶把那張出生紙重新鎖好。

  但是她的雙手微微顫抖。

  回到公司裡,舌焦唇燥,諷刺上司,斥責下屬,對會議開始了還在亂鑽的記者厲聲說:「坐好!」

  然後在洗手間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左眼底下一塊肌肉正不住輕輕顫動。

  如果許旭豪是她父親,區永諒是什麼人?

  到了黃昏,因立法局會議仍然進行,新聞室工作如火如茶,韶韶心情反而平復下來。

  誰是父親有何重要。

  她已成年,已經建立身份,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已經準備結婚,最主要的是,她兩歲喪父,沒有印象,明知損失不可彌補,早已放開懷抱。

  這分明是上一代的轇轕,與她無關。

  對她來講,最要緊的是把工作做好。

  想到這裡,她金睛火眼批閱新聞稿。

  抬起頭,已經晚上十時,撥電話給鄧志能,鄧大夫在急診室,也還沒下班。

  韶韶坐下來。

  這個都會焉得不繁榮,超時工作,已視作等閒。

  她步行到停車場取車。

  遇一洋同事說:「好圓的月亮。」

  韶韶抬頭一看,果然如此。

  汽車電話響。

  是鄧志能的聲音:「要不要喝一杯?」

  他真是體貼人,此刻一杯冰凍啤酒已可救區韶韶賤命。

  此刻,她再也不用提早回家陪伴母親。

  捧著啤酒,韶韶說:「真沒想到家母把秘密隱藏得那麼好。」

  小鄧說:「太好了,什麼都不講,我很早就有疑心。」

  「放什麼馬後炮。」

  小鄧抬起頭回憶,「伯母從不訴苦,你想想,哪有不抱怨的老人家?簡直不正常。」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