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假夢真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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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頁

 

  小鄧看妻子一眼。

  他慶幸她的哀慟時期終於過去。

  一日,他約她在咖啡廳等。

  他有事,遲到了十分鐘,趕到時,韶韶已經在等他,她坐在臨窗的位子上,鄧志能一眼便看到她,她卻不知道。

  獨坐的她有一張呆木的臉,雙目茫然,沒有焦點。

  鄧志能不由地停止腳步,注視妻子。

  呵她並沒有忘記。

  也許這一生她都不會忘記那個創傷,在他面前願意掩飾,已算盡了很大的努力。

  韶韶明顯瘦削了的臉眉眼角添了許多細紋,她自嘲老了十年。

  十年是沒有,三年少不了,哀傷的心老得快。

  鄧志能感喟,沒想到他與她真正要共患難。

  他自正門入咖啡室。

  韶韶見到他,馬上站起來迎接,一臉笑容,判若兩人。

  鄧志能更加心痛,竟這樣遷就,何用把他也當外人看待呢?上次不該對她發話,使她警惕,真後悔。

  她如常為他叫了喜愛的飲料、食品,絮絮地告訴他公司裡的人事變動,還有,今年冬裝的式樣。

  「我不會再穿短裙,少女時代已經穿夠,除非穿了加薪,哈哈哈。」

  鄧志能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韶韶,你心中有話,大可對我講。」

  「話?什麼話?」

  「你知道,無論什麼話。」

  「大嘴,我怕你嫌我碎嘴。」

  「大嘴不怕碎嘴。」

  那是他客氣,韶韶想,切莫當真,再要好的愛人同志也是個人,不要試驗他,考驗與比較都是最殘酷的事。

  她說:「我沒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以前我覺得你對生活充滿熱誠,牢騷特多,現在好似無所謂了。」

  韶韶顧左右言他:「昨日我才罵了人,指著手下問他『你媽沒教你嗎』,火氣多大,動輒問候人家娘親。」

  「做了上司才會知道,人的資質真的有聰明愚魯之分。」

  「可不是。」

  言語漸漸乏味。

  忽然之間韶韶「唷」的一聲,「你看誰來了。」

  是奇芳笑著過來與她們喝茶。

  兩姐妹一母所生,一人悲慟欲絕,另一人痱子不生一顆,鄧志能感慨。

  韶韶太會得傷心病了。

  平時已是這樣一個人,某件公事略有失誤,便日夜自我檢討,懊惱得吐血,電視新聞中的中國失學兒童都叫她耿耿於懷,有朋友生病,非要痊癒了才能安心睡覺……

  鄧志能只是替韶韶不值。

  他把一口氣出在奇芳身上。

  他淡淡問:「奇芳可有與母親的親戚聯絡?」

  奇芳抬起頭來,眸子清晰地看著姐夫,臉往下拉,「阿鄧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罵我忘本,還是貪圖榮華富貴?」

  被小姨這樣一罵,小鄧頓感身心舒暢,原來近日鬱鬱寡歡,皆因妻子不再斥責諷刺他,真是賤骨頭。

  鄧志能認清自己真面目,咧開嘴笑。

  奇芳還要加一句:「你少批判我,我已經渾身不舒服,當心我對你不客氣。」

  鄧志能心中大叫厲害。

  韶韶說:「奇芳馬上會去看我姑媽。」

  奇芳用手指著小鄧的鼻子,「聽到沒有?這位姑媽可與我一點血親姻親的關係都沒有,我是純為著姐姐才去帶訊,你沒知道我偉大之處呢!」

  小鄧唯唯諾諾,「佩服佩服,民族英雄。」

  「去你的!」奇芳笑了。

  「你下星期動身吧,」韶韶說,「本來我該親自走一趟,但要是我再告假,上司會把我喂鯊魚,並且兔費招待我敵人來參觀。」

  「呀,」奇芳說,「若不是為著我們的敵人,我們生活才不會如此爭氣。」

  小鄧覺得這口氣同韶韶完全一套,有乃姐,必有乃妹。

  奇芳另外有事,坐一會兒便告辭。

  她一走,韶韶便說:「你不該揶揄奇芳。」

  「你說得對。」

  「她自幼得不到母愛,不計較母親把她扔棄,已經十分豁達,難能可貴。」

  「是是是。」

  「她與母親從未相處,感情淡薄,不覺傷感,也分屬應該。」

  「是是是是是。」

  「你還會不會說第二個字?」

  「同太座講話,不必會第二個字。」

  韶韶沒有笑。

  她想到十二歲之前,母親時常帶她去看電影,前座票,母女擠在一個位子上。

  漸漸高大了,坐不下,母親便不再入戲院,幸而電視節目日益精彩,是項好娛樂。

  等到韶韶自己賺了錢,請母親看戲,永遠買超等票。

  這也是一種心理變態。

  坐在母親膝邊看戲並不是難堪之事,她摟著她,一邊為她解釋戲文,十分溫馨。

  母親喜歡尤敏。

  奇芳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是的,奇芳怎麼會傷心呢?

  故此,也不能責怪奇芳。

  韶韶心中存有母親無限溫柔回憶。

  她到澳門去,為女兒買K金鏈子,配一隻十字架墜子,彼時好似澳門的金子略為便宜,可是那樣珍貴的東西,竟在大學時期一次游泳中失去。

  要到現在才知心痛。

  奇芳會有這樣的感覺嗎,當然沒有,奇芳在另外一個環境中長大,奇芳不知生母音容。

  韶韶所謂溫馨的記憶可能令奇芳駭笑。

  那麼窘,那麼窮,嚇壞人。

  「韶韶,你為何出神?」

  「啊,」韶韶抬起頭,「你看到對面桌子上的兩位女士沒有?同一件外套,真冤枉,好幾萬塊一件的衣服似制服。」

  鄧志能不出聲。

  不,這不是她心中所思所想的題目。

  從什麼時候開始,韶韶已不再對他說老實話了?

  韶韶跟著說:「奇芳真慘,連外公都不在乎她。」

  「韶韶,我同你說一個故事。」

  「長不長?太長的我不要聽。」

  「你這人太沒味道。」

  「還有,像孫叔敖司馬光那種誨人不倦式故事,我也不要聽。」

  「咄。」

  「你可以開始講了。」

  鄧志能訴苦:「要命,我是怎麼認識你並且娶你為妻的?」

  韶韶點點頭,「果然不出所料,開始訴苦了,結婚才一年,就忍不住了。」

  「這是上帝與三個信徒的故事。」

  「我聽過了,」韶韶立刻打斷他,「三個信徒在禱告,上帝關注第一個,只拍拍第二個背脊,但是對第三個不理不睬,人們以為他最愛第一個,可是不,第一個信心最軟弱,它才特別關心,而奇芳正像第三個信徒,毋須上帝擔心,所以沒人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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