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仲智從不相信人應沉湎往事抱著過去一起沉淪。
不過他不會與周如心爭執。
「我送你回去。」
回到公寓,兩個妹妹還沒有回來,如心找到了筆與紙,立刻寫起來。
該回到哪一天去?
對,就是她病發那一日。
她忽然清醒了,有點像迴光返照,平和地對黎子中說:「讓我們分手吧,這樣下去,彼此拖死,又是何苦!」
黎子中知她不久將離人世,心如刀割,輕輕說:「一切如你所願。」
「我想離開這島。」
「你的情況不宜挪動。」
「日後你在島上生活,也不會有我死亡的陰影,讓我到醫院去,那是個不會連累人的地方。」
「可是你一直不願去那裡。」
她握住他的手,「可是現在時間到了。」
「我去叫救護直升飛機。」
她吁出一口氣,雙眼閉上。
他一震,以為她已離開人世。
可是沒有,她尚有鼻息。
黎子中照她意思通知醫護人員。
急救人員來到島上,一看情形便說:「先生,你應刻早把病人送到醫院,她情況很危險,你需負若干責任。」
黎子中一言不發。
他一直守在病人身邊。
可是她卻渡過危險期,返回人間,漸漸在醫院康復。
他一直陪著她。
她說:「現在我才真相信你是個好人。」
他不語,他只微笑。
「假如我說我仍想離去,你會怎樣做?」
黎子中答:「我答應過你,你可以走。」
她很感動,「你只當我在島上已經病逝好了。」
黎子中搖搖頭,「我會採取比較好的態度,讓我們維持朋友的關係。」
她淒然笑,「經過那麼多,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黎子中握住她的手,「我相信可以,告訴我,你打算到哪裡去?」
「回家。」
黎子中頷首,「我知道你一直想家。」
她渴望地說:「去掃墓,去探訪親人。」
「我派人照顧你,我表弟是個可靠的人。」
「不,讓我自己來,讓我試試不在你安排底下生活。」
「你不怕吃苦?」
「子中,或者你不願相信,這幾年來,即使衣食不優,我仍在吃苦。」
「對不起,我不懂得愛你,我沒做好。」
「不,是我不懂接受你的愛,錯的是我。」
在分手前夕,他們冰釋了誤會。
他送她返家。
見到父母,老人面色稍霽,早已接到風聲,知道他與土女終於分手。
「你留下來吧。」
「不,」他厭倦地說,「我回倫敦,我比較喜歡那裡。」
老人譏諷他,「幸虧不是回那座荒島終老。」
「那不是一座荒島。」
「無論你怎麼想,將來我不會逼你繼承祖業,你也最好不要讓姓黎的人繼承那島。」
黎子中笑了,「請放心,我可以答應你們,你們所擔心的兩件事都不會發生。」
他與父母的誤會反而加深。
第七章
苗紅回到家鄉,與弟弟相認。
他已經結婚,年紀輕輕的他是兩個嬰兒的父親。
看到姐姐,只冷淡地說:「姐姐,你怎麼回來了?」
弟媳卻道:「姐姐,我們還想到加國去跟你入籍呢。」
他們並不是不歡迎她,可是見了她,也沒有多大喜悅。
在弟弟心目中,她已是外人。
苗紅這才發覺,在家鄉,她並沒有多少親友。
她找到亞都拿家去。
有人告訴她,「搬了,搬到鄰村去啦。」
她並不氣餒,終於找到她要見的人。
他現在管理一間木廠,接到通報,出來見客,苗紅一眼便知道是他,他比起少年時粗壯不少,蓄著鬍髭,穿著當地服飾。
猛一抬頭,看見一位打扮時髦,剪短髮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
苗紅含笑看著他,「你好,亞都拿。」
亞都拿不敢造次,「找我有什麼事,小姐?」
苗紅這才知道他沒把她認出來。
她也意外地愣住。
不知怎地,她沒有說她是誰,她希望他可回憶起她,故此搭訕地輕輕說:「你繼承了木廠。」
亞都拿愕然,這是誰,怎麼知道他的事?
「結了婚沒有?」
亞都拿只得按住疑心,回答說:「結了。」
「新娘是華人?」
「確是華人。」
他仍不復記憶,苗紅見已經拖無可拖,只得黯然道:「祝你們幸福。」
亞都拿追上來,「小姐,你是誰?」
苗紅沒有回答,悄悄上車。
亞都拿到那個時候,依然一頭霧水,莫名其妙,誰?他摸著後腦想,那女子是誰?
廠裡工人叫他,他知道有急事待辦,便把外頭的人與事丟在腦後。
苗紅上了車,司機問:「小姐,去何處?」
半晌,苗紅才回答:「去城裡。」
這時,她才知道黎子中對她有多好。
而年輕的她,因為一切來得太易太快,覺得一切均理所當然,並且,太多的愛令她窒息。
她到律師樓去簽房屋買賣契約。
崔律師出來招呼她。
她抬起頭,問那年輕英俊的律師:「你是受黎子中所托,還是真心照顧我?」
那年輕人知道機不可失,小心翼翼回答:「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理想伴侶。」
苗紅笑一笑,「怕只怕你會失望。」
崔律師說:「你放心,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幻想的人。」
他沒有把她當公主看待。
也不認為她是任何人的附屬品。
他帶她見朋友、看電影、跳舞、旅行……像普通人對待女朋友一樣。
可是苗紅已經感激得不得了。
最要緊的是,她的事,他全知道,不必她選一個適當的時候,深深吸一口氣,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然後等他的反應,看他是否會原諒她。
翌年他們就結婚了。
儀式十分簡單,她只邀請了弟弟一家觀禮。
她聽到弟弟說:「姐姐總算嫁了一個理想丈夫。」
弟媳說:「姐姐長得美。」
「不,好多人長得更美都沒她那麼幸運。」
苗紅一怔,她幸運嗎,至少在旁人眼中的確如此。
她並不介意他人怎麼想。
過了些日子,她見到了黎子華,待崔君走開了,她輕輕問:「他知道我的事嗎?」
「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