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飛機場回來,已經去掉大半個上午,乃意匆匆坐下趕稿。
她不相信那麼一大疊稿子會得用光,事實偏偏如此,慘過做功課多多。
直到下午,把稿件交到報館,乃意才忽然想起,甄老太曾約她到醫院探訪傷者。
乃意借電話撥給岱宇,只是沒人接。
怔怔放下聽筒,忽爾聽得背後有人說長道短。
「什麼人?」
「新進女作家哩。」
「別又只會講,不會寫,或是寫寫就鬧情緒累了罷寫。」
乃意莞爾,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信然,不止是甄府、報館,恐怕全世界都無安樂土。
她直赴醫院。
倚梅正由特別看護餵食。
甄保育衣不解帶地伺候在側,乃意只當沒看見他。
倚梅招呼乃意,「怎麼不見岱宇?莫非又生我氣。」
乃意心中懊惱,一個那麼會做人,另一個活在迷霧中,怎麼能怪大人們偏心。
只聽得背後冷笑一聲,「你管誰生誰的氣,有些人就是這樣,人家躺醫院也看不過眼要吃醋,總而言之,你紅,她要比你紅,你黑,她亦要比你黑,不可理喻地爭風。」這除了李滿智還有誰。
乃意靜默一會子,實在忍不住,才說:「岱宇傷風,怕傳染給人。」
李滿智笑,「真正曹操亦有知心友,這回子我相信了。」
甄保育一聲不響。
半晌醫生進來檢查傷者,示意閒雜人等出去,乃意盼望保育趁此機會出外與她說幾句話,但是他卻緊候病榻寸步不移,乃意一轉頭,只看見李滿智疊抱著手心滿意足地瞇瞇笑。
乃意心灰意冷,悄悄離開病房,沒有任何人注意她,也沒有任何人挽留她。
乃意只得叫車往甄宅。
是住不下去了。
人家毋須打罵或是出言諷刺,光是袖手旁觀微微笑著看你們自己人殺自己人已經足夠。
來開門的僕人對乃意說:「凌小姐已經搬走。」
什麼!
幸虧背後轉出來一個甄佐森,「乃意你怎麼到這會子才來,岱宇清早起來一聲不響要搬,屋裡偏偏只得我一個人,勸她不聽,又找不著你。」
「現在她人呢?」乃意急得跺腳。
「不用擔心,我把她送到酒店辦好手續才打道回府。」
沒想到要緊關頭反而是甄佐森為她出力。
「麻煩你載我一程,我想去看看她。」
甄佐森得其所哉,一路上發表他的偉論,「岱宇太笨,這種時刻,她不應退縮,亦不該鬧事,我是她,一聲不響忍聲吞氣照常過日子,甚至煮了湯端到醫院去侍候林倚梅,好讓世人知道我賢良大方。」
乃意冷冷看著甄佐森,「是嗎,忍辱偷生,有何得益?」
「不是都為著我那不成材的兄弟嗎?」
乃意冷笑,「也許她已經看穿,可能她不想再度費神,恐怕她願意拱手相讓。」
甄佐森一怔,「岱宇?不會吧。」
「太辛苦,划不來。」
這話像給了甄佐森什麼啟示似的,他發起呆來。
乃意想到適才李滿智可惡的樣子,忍不住要與她開一個玩笑,她打開手袋取出一管口紅,趁甄佐森出神,輕輕在他雪白的後領上染一道紅痕。
下了車,乃意向甄佐森道謝。
他問她:「你真謝我還是假謝我?」
乃意納罕,「請說。」
「陪我吃頓飯聊聊天如何,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想訴訴苦。」
乃意聽出他聲音中無限寂寥,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因說:「我男朋友是詠春高手。」
她上酒店找凌岱宇。
岱宇坐在豪華套房裡,出乎乃意意料,區維真已經在座,另外一位小生是韋文志律師。
岱宇情緒平穩,只是手中握著酒杯,一見乃意便迎上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們在商量什麼大事?」
維真答:「岱宇決定搬離甄府。」
韋文志說:「我贊成。」
乃意加一句:「原先是我的主張。」
「當務之急要找一間合適的公寓。」維真說。
「韋律師,」乃意問,「凌小姐目前經濟情況如何?」
韋文志揚一揚濃眉,看一看正在苦笑的凌岱宇,「本來凌女士囑我將名下財產全部撥歸甄府。」
乃意看著他,忽然聽出因由來,他做了手腳!
韋文志雙目透露一絲笑意,語氣仍然謹慎,「區先生同我商量,有若幹不動產,可否延遲數月處理,碰巧我們事務比較忙,因此耽擱下來。」
乃意噓一聲倒沙發上鬆口氣,好傢伙,小區這次救了凌岱宇。
韋文志律師說下去:「知道一個人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而擠他要錢,是否道德,不在討論範圍之內,可是變賣恆產,的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妥,所以凌女士至今保留這一部分財產,」他看著岱宇欠一欠身子,「就不知凌女士有無改變心意。」
岱宇點一支煙,吸一口,站在窗畔,抱著雙臂,雙目寂寥地看到了街上去,不語。
她穿的一件米白色凱斯咪絲毛衣一直未換,柔軟忠誠地貼在她身上,幫忙展示她美好的身段。
韋文志同情地看著岱宇纖長的背影。
「據我所知,」半晌他繼續,「甄佐森那一道難關已過,聽說鼎力資助的是一位林倚梅女士。」
岱宇微微笑,轉過頭來問:「她出多少?」
韋文志自有根據,「是你的三倍。」
岱宇頷首:「她比我慷慨,付出代價比我高昂。」
乃意才欲開口,沒想到韋文志搶先說:「林家在印尼是財閥,這筆數目,本來是林女士的妝奩。」
乃意這才說:「甄家的盛衰,已同岱宇沒有關係,所剩的,夠她生活即可。」
韋文志看著凌岱宇,「即使是撥給甄氏的款項,亦並非無條件饋贈,我有文件在手,可以隨時代你討還。」好一個精明為事主著想的律師。
小區說:「朋友尚且有通財之道,岱宇暫時不需要這筆債。」
乃意拍拍韋文志肩膀,「我要是發了財,一定找你做顧問。」
韋文志笑起來,露出雪白牙齒。
小區瞪了形容放肆的女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