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麗間一怔。
她從未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剛剛才甦醒的楊本才怎麼會知道。
本才連忙道:「對不起,太唐突了。"
"不,楊小姐,我不怕你見笑,明春我會再婚。"
本才忍不住低聲嚷:「你們都第二次結婚了,只有我,無論如何沒人要。"
翁麗間一聽,只覺好笑,並不當作嘲諷,她很幽默地,"放開懷抱,保不定可以嫁三次。"
本才這才覺得失言,連忙掌嘴,"講錯話,講錯話。"
翁麗間凝視她,"年輕真好,內分泌自然生產抗抑鬱素,無論環境怎麼困難,一樣挺得起胸膛來頑抗。"
這時,翁麗間伸出手來,摸了摸本才的頭頂,像愛撫小加樂那樣。
真奇怪,她說起加樂,"有很多表情相似。"
本才笑。
"唉,我在說什麼,你倆資質差那麼遠,我一定是失心瘋了。"
兩人客套一番,翁麗間才告辭。
她一走,本才緩緩站起來,才發覺背脊盡濕,沒想到應酬竟是那麼累的一件事。
抑或,她有點心虛。
畢竟,剛才同她說話的人,是王振波的前任伴侶。
本才輕輕坐到床沿,把笑容收斂。
翁麗間太誇獎她了,揚本才體內的抗抑鬱素也漸漸在消失中,不比那些少女,一點點小事也咕咕咕笑半日,戴著薔薇色眼鏡,看什麼都是美好的。
她不過故作活潑。
客人一走,整個人消沉不已。她取出酒瓶喝一口。
酒已飲盡,她學醉翁那樣把瓶子甩一甩,希望倒出最後一滴。
本才不敢照鏡子,她看到的面孔浮腫無神,雙目呆滯,難怪馬柏亮一見就走,這個女人要不得,不過,可是,她的財產還是有吸引力的,可否只要她的錢?
她睡著了。朦朧有人進來,輕輕坐在床沿,在耳畔喚她名字。
本才知道這是劉執成。
想到這些日子來的委屈,不禁在睡夢中嗚咽。
劉執成一直陪著她。
少年時,本才也把男朋友分兩種,跳舞一種,訴苦一種,兩類從不混淆,靈與欲必然分家。
本才不大記得她借用過的肩膀,但是那些令她痛哭的男孩子,卻銘記在心,真不公平。
直到她再次熟睡,劉執成才悄悄離開。他留下小小一束勿忘我。
那深紫色的花朵直到乾透仍然芬芳可作裝飾用。
再過一個星期,本才堅持出院返家休養。
看護勸她:「楊小姐,不要把健康當玩笑。"
"病床矜貴,你則當我們是推銷員,硬要你留下。"
"一定要走?我們才是你的老朋友,還到哪裡去。"
經過研究,還是放她出院,每日下午,院方會派護理人員上門去檢查她近況。
劉執成與殷可勤接她回家。
可勤一進來便說:「前門有行家想採訪你關於火災受傷始末。"
劉執成立刻代本才發言:「從後門走。"
本才坐輪椅內,用帽子遮著頭,繞到後座,經過那幅兒童壁畫。
"啊,完成了。"
"是,充滿生氣,為沉重的病房帶來希望及色彩。"
殷可勤催劉執成,"電梯來了,快走。"
一輛吉普車駛近,司機正是王振波。
劉執成一手將本才抱起,放進後座。
可勤接著跳上車關上門。
本才急道:「執成還未上車。"
可勤微笑,"他會去引開記者,並且同他們講幾句話,人家也不過是聽差辦事。"
劉執成在車外向他們揮手。
"謝謝你們。"
可勤笑,"啊,一句謝就想了此恩怨,真沒那麼容易。"
"那,做牛做馬可管用?"
"倒不必,有十個八個俗而不堪的小說封面等著你來做才真。"
本才伸出手臂,全手都是蜂巢似針孔,像資深癮君子,她連忙拉下衣袖。
王振波感慨而放心,"總算救回來了,好歹出院了。"
可是,為什麼至今未見過加樂?這是本才心中一個極大疑點。
回到家,王振波掏出鎖匙開門,那日,陽光滿室,本才一進門便啊地一聲。
原本空白的牆壁現在掛著那幾張失去的畫,原壁歸趙,本才雀躍。
連殷可勤都忍不住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可能?"
王振波笑笑,"我找到馬某,同他說了幾句話,他便把畫交出來。"
可勤問:「你說些什麼?"
"我只告訴他,這幾張喬治亞奧姬芙的花卉也算是名畫,自有轉手記錄,如拿不出單據,做賊贓論。"
"他怎麼說?"
"他說他怕屋內無人,畫會失去,故此暫時代為保管,直到屋主回家。"
"畫一早買妥保險,是不是,本才?"
本才不語,仰頭欣賞那幾幅畫,失而復得,真正高興,本才指的是她的生命。
可勤看著她,"你好似不甚生氣?"
本才坐下來,"可勤,去做茶來我們喝。"
"馬上去。"
本才微笑,解釋:「經過這次,發覺自己高大許多,再也不與小事計較。"
王振波寬欣,"那多好。"
本才伸了伸四肢,"謝謝你。"
"不客氣。"
"你付了贖金是嗎?"
"總得給他運費。"
本才笑了,有點訕訕,她沒帶眼識人,今日的羞愧是應得的。
可勤捧著茶出來,訝異地說:「本才,我在你廚房裡找到七種茶葉,洋洋大觀。"
本才立刻看著王振波,是他代辦的吧。
那麼細心周到。
本才終於問:「為什麼不見加樂,加樂好嗎?"
"她如常。"
"幾時帶她來我家?"
"待你比較有精神的時候。"
"明天可以嗎?"
"我看看她有沒有時間。"
語氣內有推搪因素,何故?
王振波站起來,"本才,你休息吧,我先走一步。"
他告辭了。本才心中隱隱覺得有事。
殷可勤猶自不覺,"本才,我找到鵝肝醬,想不想吃一點?"
"可勤,我累了。"
"那麼,我送自己出去。"
本才鬆口氣,緩緩走到自己的床邊,一頭栽下去。
床鋪太久沒沾人氣,略有潮濕味道,但仍然熟悉地柔軟。
看,只有床是她最忠心的朋友。
敏感的本才覺察到王振波對她的態度有微妙的變化,他仍然處處為她著想,體貼入微,但是同以前已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