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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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主人,我做了一鍋竹筍燒豬肉,請你帶去給任思龍。」

  「什麼?」

  「給任思龍,她喜歡這個菜,」美眷向我擠擠眼,「若要不瘦與不俗,天天竹筍燒豬肉,思龍說的。」

  「任思龍說的?蘇東坡說的!」我說。

  「無論誰說的,你得把這鍋食物拿到石澳去!」

  「她不會在家的。」我說。

  「她在家,你去好了。」美眷說,「我沒有空,要不我自己開車去。」

  「你自己開車去!」我問:「為什麼不?」

  「拜託你好不好?」

  「不行!我情願死也不去任思龍那裡!」我咬牙切齒的說。

  「你又發神經了!」美眷說,「你不去!你不去我先打穿你的頭!」

  「你在發神經,你與任思龍要結拜做姊妹,你們倆到廟裡燒香叩頭去,與我有什麼關係?別把我拉進水裡去。」

  「揚名,這幾個月來,你變了很多,」美眷咬牙切齒地說,「事情變得你是你,我是我,我們還是夫妻不是?我偏偏要你為我做這件事。」

  「你會後悔的!」我跳起來。

  「你做不做?」美眷問。

  我閉上嘴巴。

  「揚名,你聽我說,我發覺我們的方針錯誤,我們不應對任思龍時時提著表哥,我們應該比較含蓄,對她表示溫情,等她欠下我們人情,那時候——」美眷拍一下手,「嘿!」

  我沒她那麼好氣,「我的天!還在為娘家的人努力。」

  「你去一趟,好不好?」

  「你與我一起去。」我說。

  「思龍又不是老虎。」

  「你與我一起去。」

  「好好好——」她說,「可是我約了表姨搓牌,怎麼辦?」

  「我非去不可?任思龍今天拿不到這鍋豬肉會餓死是不是?」

  「你只要說一個字或是兩個字?去抑是不去?」美眷不知是哪裡來的怒氣,臉色鐵青。

  我說:「我不去!」

  「好!我們把這件事宣佈結束。」

  「美眷!」

  她怒氣沖沖地進廚房,把門大力關上。

  我歎口氣。

  做駝鳥也許快樂點,它們可以把頭伸進沙裡。

  我想哭。

  美眷把一個沙鍋擱在我面前,頭也不回的走去房間。

  我說:「你不必這樣,我這就去!」

  我站起來,拿起這鍋竹筍燒豬肉便出門。

  天曉得,為了任思龍與我吵架。

  我上車,把沙鍋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後恨恨的開車。

  我怎麼能告訴美眷,我的確是不敢去。

  是我怕任思龍,我怕她不是因為她是老虎,我怕她是因為,我想是因為,是因為,我想……我歎氣。

  我駛入石澳。才發的誓說死也不來了。

  我希望任思龍不在家。她常常工作超時,或是約會去了。

  我會把沙鍋放在她門口,然後走開。

  希望她不在家。

  但是她在家。

  我大力按鈴,她來開門。她的門外有一層紗門。朦朦地她站在紗門後。

  她的頭髮散下來漆黑的,穿一件露肩膀的袍子,腰中束一條帶子,鬆鬆的,風吹下去,現出她曖昧的身形,她彷彿在午睡。

  我說:「美眷叫我送這鍋食物來。」

  她說:「請進來。」

  她推開紗門。

  我不該進屋子,但是每一次她的態度稍微好一點,我就屈服了。

  不要緊,我告訴自己,不到三分鐘她就會故態復萌,然後我可以大吵一頓,於心無愧的離去。

  「是蘇東坡的那鍋。」我說。

  「謝謝美眷。」

  屋子裡一片白色,窗外是沙灘與海,因是星期六下午,都是嬉水的人群,玻璃幾上一隻水晶大瓶,瓶裡一大束薑花,蝴蝶型的白花散著妖冶的香味。最最冷艷的顏色是白,你永遠不知道純情底下是什麼,引人遐思。

  我坐下來。

  她坐我對面。

  我打量她白色客廳。

  惆悵舊歡如夢。

  誰是她的舊歡?數得清?無數個?

  生命是幻覺。

  任思龍,告訴我你心裡想什麼。

  薑花的香味排山倒海似的壓過來,我呼吸幾乎有點困難,濡濕陰涼的海灘空氣。我當然要怪空氣,怪香味,否則如何解釋這種震撼感。

  我一直聽到「哺哺」的低微聲,原來屋角放著一缸銀色的鯉色,屋外剛有只白色的鴿子飛過,LAPALOMABLANA,是中國的聊齋與畢加索的西班牙。

  我歎口氣,太多令我不明白的事。

  坐在我對面的任思龍一句話也不說,卻又像說過一千句話。

  我站起來,「我要走了。」

  「喝杯飲料才走。」

  她站起來到廚房去。

  她的廚房沒有油煙。這是可以肯定的。

  我揚聲:「我要走了。」

  她匆匆轉出來,手裡拿著高高窄窄的杯子,是雲尼拉冰淇淋蘇打。

  我張大嘴,看著她,我如五雷轟頂般驚異。

  她記得,她居然記得。

  我心酸地取過杯子,用吸管吸一口。冰淇淋蘇打又甜又香又清涼,我一口氣就喝光了。

  「謝謝你。」

  她點點頭。

  「我現在真要走了。」我回頭就跑。

  轉頭看她站在紗門之後,我並不該回頭看,當然我不怕變成盅柱,但是我不該回頭看。

  到家。美眷與表嬸正在搓麻將,那陣牌聲第一次給我安全感,我混亂地倒在沙發上,小宙走過來,髒髒的手不住在我臉上摸索,咭咭的笑,我把他緊緊地摟在胸前,他嚇哭了。

  美眷走出來,「咦,你回來啦,小宙,你這個傻瓜,哭什麼?爹爹抱你有什麼好哭的?有什麼事就哭,長這麼大了一句話都不會說。」

  她抱起小宙。小宙看著我,住了哭。

  我說:「叫爹爹,爭口氣,叫爹爹。」

  但是他沒有叫,笑起來,把臉藏在他媽媽的後面。

  我歎口氣。小宇走過來,「爹爹,我有話跟你說。」

  美眷問:「揚名,你怎麼了?不舒服?東西送到沒有?」

  我看她一眼。「送到了。

  「你還在氣?」美眷笑,「我是故意的,你,總是不肯為我做一點點事。」

  小宇說:「爹爹,我有話跟你說。」

  美眷說:「冰箱裡有聖安娜蛋糕,餓就吃一點。」

  小宇說:「實在沒有那阿姨做的蛋糕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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