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兩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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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爹爹,你淋濕了。」小宇說。

  「不怕。」我說。

  美眷抬頭,「我今天去醫生處檢查過,」她說,「你過來坐下好不好?」

  我服從地坐在她對面。

  美眷把身體挪一挪,手摘在腹部,「醫生說是雙胞胎。」

  我的眼睛睜得老大。

  美眷淒然的笑,「你說好不好玩?雙胞胎原本最可愛。」

  命中注定我有四個孩子。

  她說:「四個孩子在今日,算是頂多產的。」

  我轉頭跟小宇說:「怎麼?開心叫?快有兩個妹妹了。」

  小宇努力點點頭,過來伏在我的肩膀上。

  我問:「小宙在哪裡?我的心肝在什麼地方?小宙呵,你幾時才會講話呢?不要等七歲好不好?讓你雙胞胎妹妹先學會說話,可真沒有面子呢。」

  他只是笑。

  美眷說:「小宙真是有辦法,外婆也喜歡他,由此可知做人不一定要能說會道。」

  「是不是外婆不喜歡我?」小宇問我。

  我沒有回答。思龍的會開完沒有?這種家常話現在對我來說已經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感到厭倦——怎麼可能有人如此過一輩子?我不懂。也許如果思龍一直不在我生命中出現,我也會如此樂意地過一世。

  我摸著小宇的頭髮。

  思龍的身子可舒服?她的體力支持得來?

  我說:「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先走了。開銷夠嗎?」

  「嗯。」美眷點點頭。

  我站起來。

  「哦,還有一件事,表哥叫我問你,你可聽說過或是認得一個人,叫作什麼……?」

  「問得太玄了,」我說,「說不出人的名字,我如何知道他是誰?」

  「表哥說那是送別墅給任思龍的人。」

  「什麼?」

  「石澳的別墅房子,」美眷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來,「是他送給任思龍的禮物。」

  「他為什麼要送她禮物?」我問。

  「你應該知道為什麼。」美眷看著我。

  她要說的原來是這個消息。這才是她叫我來的真正原因。

  「這是我們忠實的表哥帶來的消息?」我問。

  「是。」

  「可靠?」

  「你問我,我問誰?」美眷閒閒的說。她掩不住她的喜悅,她樂洋洋的告訴我,「表哥說你根本不瞭解任思龍,你瞧!」

  我看著美春,而我一向以為她是個善良的人!我歎口氣,不能怪她,她永遠不肯承認這是她丈夫的錯,做妻子只懂得怨狐狸精,狐狸精……

  美眷說:「這麼好學問好教養的女人,唉……」她的眼睛瞄著我。

  我渾身都在抖,抖得像風中一片葉子。喉嚨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大團棉花,鼻子發酸,想哭。忽然之間,我恍惚看到一早故世的母親在那裡說道:「揚名,你老是喜歡哭,男孩子是不流眼的。」

  我慢慢平靜下來。

  我一生中所有最可怕的事已全部在這一年中發生了,我不再在乎,我站起來,低聲說:「我走了。」

  美眷有點失望,她抬頭,問:「週末再來?」

  我拍拍美眷的肩膀,「多點休息,當心腳腫,有空散步,別老坐麻將台了,沒什麼好處。」

  美眷怔怔地看我走到大門。

  小宇說:「爹,你沒有陪我去看電影已很久了。」

  我側側頭,「上次你看在《床上春色》,這次你要看什麼?嗯?告訴我,我們星期六去。」

  「真的?不騙我?」他眨眨眼。

  「你已經八歲半,可以享受人生,我們去看《樓上春加春》,我們需要春天。」

  美眷張大嘴,以為我已發瘋。

  我的心已經碎成一片,像玻璃杯子在手中捏碎,你有試過嗎?痛徹心肺,血流不止,滴滴點包也包紮不好。一下子染紅一條紗巾。

  (驚以血看不見,內出血。)

  我很平靜的回到石澳。

  我是這麼愚蠢,這麼大的沙灘別墅,我竟以為是思龍自己賺回來的。

  我打開她的衣櫃。紫貂玄狐豹皮青秋蘭。我打開她的抽屜,她平時戴的幾種珠室隨意的摘在那裡。我從來不想到它們是真是假。一個女人獨自開兩部名貴的車子……

  她沒有刻意瞞我,是我太愚蠢了。

  我靜靜的想,我只是不瞭解她,我以為我能夠,但是我不能夠。

  這真是徹底的失敗。

  任思龍始終是一個謎。

  我躺在她雪白的床單上,等她回來。

  既然是如此的一個故事,她為什麼還要辛勤工作?我什麼也不明白,以前我什麼也不問,如今我知道,謎底只在她心裡,我一定要在今天找到答案。

  鎖匙一轉,她回來了。

  我沒有見過更疲倦的任思龍。她不知道我在房間裡,進屋子以後,她靠門站了很久,撥高頭髮,歎口氣,然後倒在沙發裡,脫去鞋子,在手袋中一頓亂摸,掏到香煙,燒起一根,狠狠的吸。

  思龍秀麗的臉歪曲著,有點痛苦,又起身倒一杯冰水,仰著脖子把好些藥九吞下。她走進來看到我,一驚。

  我看住她。

  她在浴室更衣,把衣服都踢在一也,用大毛巾裹住身子,洗臉,淋浴,然後過來坐在我身邊,不動。

  她說:「我辭了職。」

  「為什麼?」

  「太累,沒有意義。」

  「你原不必要如此辛勞工作。」我提醒她。

  思龍真正是個聰明人,我從不知道有這麼反應快的人。她轉過來看著我,眼神陰晴不定,然後她歎口氣。

  她問:「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

  「誰告訴你的?你那表哥?」是以我說思龍聰明。

  「是。」

  「他請私家偵探盯我,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他告訴你什麼?」

  「這間屋子是別人送的。」我問:「誰?」

  「一個姓何的男人。姓名有什麼重要?反正是別人的。」她很平靜。

  「你是個大學生,而且不是中文大學、浸信會、台灣大學,」我的聲音也很平靜地諷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什麼事?接受男人的禮物?為什麼我不能夠接受一兩件禮物?」她反問,「念哈佛大學的也是人。」人遇到真正的大事便會鎮靜下來,現在便是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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