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已決心離開他。」
「那為什麼還做這個中間人?」
「永錦,花花轎子人抬人,幫得到就幫,何必結怨。」
「呵,日朗,你比我更透徹。」
「是呀,也比你更加糊塗。」
霍永錦深深歎息。
日朗看到她抑鬱的眼神,心中一動。
她想報答她。
「永錦,你有無最快樂的一天?」
霍永錦一怔,「我?」
「是,你。」
出乎意料之外,她抬起頭,想半天,又低下頭不語。
「永錦,切莫苛刻!」
「我正在想呢。」
「不應該想就知道。」
霍永錦苦笑。
「大學畢業那日?結婚那一天?收到父親重禮那趟?」
霍永錦看著焦日朗,「我從未曾讀完大學,日朗,我不是那塊料子。」
啊,原來如此。
「結婚只不過是理所當然之事。」
亦無意外之喜。
「父親那份嫁妝,亦非外人所想像那麼優厚,我們三姐妹並非父親至愛,他鍾愛我大哥,可是大哥已因車禍去世。」
日朗只得發呆。
可是這個時候,霍永錦忽然露出溫柔神情來。
想到了,她忽然想到了。
她開口:「那一個夏季,我在翡冷翠。」
呵,已經有時間地點了,聽上去十分蕩氣迴腸。
「我只有十五歲半,自英國的寄宿學校出發到歐洲旅行,那個男孩子一直騎著部小機動車跟著我們的旅行車。」
「他長得怎麼樣?」
「日朗,我已忘記他的樣子,可是記得他懇切的眼神,還有,他隨身帶著一隻梵啞鈴。」
「他對你說過些什麼?」
「我們一個字也沒有交談過。」
「喲,這麼深奧的浪漫。」
「可是,他是唯一不知道我父親是誰而仍然喜歡我的人。」
日朗說:「願不願意再見到他?」
半晌,霍永錦搖搖頭,「他也許胖了丑了,也許已經滿身銅臭,可能滿腹牢騷。」
「不不,不是現在的他,而是當天的他。」
霍永錦笑,「怎麼可能?」
「相信我。」
「你這個人。」
一到家,日朗馬上把好消息告訴岑介仁。
岑介仁一聽,立刻說:「日朗,你的日本費用我全權負責。還有,我想拜你走過的路。」
日朗詫異地說:「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滑稽的人?」
「這是奇突國功利城,人同此心,都詼諧得不能再詼諧,已經進入歇斯底里狀況。」
「你不必怪社會。」日朗笑。
「喲,不怪它怪誰?」
那天傍晚,日朗的母親又來了,要求十分簡單。
日朗在十分鐘內就把她打發走,荷包被清了倉。
臨走之前,她打開日朗的衣櫃,檢閱一番,取走日朗上個月才置的香奈兒套裝。
第四章
日朗感喟。
多數人背的是兒女債,她焦日朗卻欠下母親不少債項,不知何日了。
她自抽屜取出那只時計,朋友們都用過它了,她也想試一試。
把玩半日,日朗始終想不起她有什麼特別值得紀念的一天。
並非她要求嚴格,而是真的沒有。
她歎口氣,把時計放回原處鎖上。
過兩日,她把岑介仁開會的時間地點通知霍永錦。
同時又向岑介仁獻計:「介仁,且莫宣揚出去,屆時給業主一個驚喜,她要是萬一不來,你臉上也不必無光,求人這件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岑介仁不出聲,忽然他雙眼發紅,握住日朗的手,「我們結婚吧。」
日朗啼笑皆非,「賣身求榮?」
「感恩圖報!」
「不流行這一套了。」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介仁,你這人難侍候,以前老是抱怨我不肯出手。」
「女人心,海底針。」
日朗幾乎沒把嘴裡一口茶噴出來。
女子心態如霧如謎的全盛時代已經過去,什麼最毒婦人心之類的華麗形容詞已全不管用,這令餘生也晚的日朗十分遺憾。
真沒想到霍永錦不但依時出現,且給岑介仁一個意外驚喜。
岑介仁口沫橫飛地形容給日朗聽。
「她把時間拿捏得真準,我們才坐下,主席剛想開口,她就進來了,渾身亮麗,臉色冷冷,一副胸有成竹模樣,身後跟著一個人,人人都認得那是她父親的私人秘書周先生。嘩,這一下子,現場氣氛馬上熾熱起來……」
霍永錦與周秘書坐在後座偏大門的位置上,不到二十分鐘已經悄悄離去,一句話都沒說過。
可是她的出現已經代表了某些意義,在風吹草動、杯弓蛇影的商場中,效果非同凡響。
日朗只覺得無聊,可是身在江湖,不得不走這種路,你想高興,就必需先令人家高興;不然的話,大家拉長著臉做人,有什麼益處。
每逢這個時候,日朗就想退休。
也有三分羨慕霍永錦。
她立刻致謝電。
並且這樣說:「永錦,我想請你到舍下來喝杯茶。」
「好哇。」霍永錦答允得十分爽快。
「對,梁兆平回來了沒有?」
「回來收拾些衣物,又走了。」
「我明日下午來接你。」
「怎麼好意思勞駕你,我自己有車。」
日朗把時計取出來,算一算霍永錦的年齡,把時間調校到她十四歲半那年。
霍永錦一到,她就問她:「你當年幾月幾日在翡冷翠?」
沒想到霍永錦記得那麼清楚,「五月十六日。」
日朗拔動時計,「你看這隻手表如何?」
霍永錦見過用過金錶鑽表無數,不禁笑道:「無甚稀奇,十分笨重。」
「戴上看。」
霍永錦把時計戴在手腕上,像其他人一樣,她也被它吸引。
日朗按下把,它開始跳動。
霍永錦打個呵欠。
日朗說:「一個人能夠重溫快樂的回憶,真是賞心樂事。」
「唉,可是也不能太沉緬過去……」
霍永錦那精緻的臉蛋微微一仰,睡著了。
日朗用幾個小軟枕墊著她脖子腰身,使她舒舒服服躺在長沙發上做美夢。
霍永錦心地那麼善良,真得好好報答她。
可惜在梁兆平與霍永錦這對夫妻心目中的美夢裡,均無對方出現。
同床異夢。
日朗越來越發覺古人的話一點兒都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