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我們這一行是非可特多?」
「比起其他行業,單純得多,不過近年半途出家者眾,把其他行業的機心與鬥爭帶了過來,故此複雜起來。」
「有人諷嘲我,該作何種反應?」
「裝作聽不見。」
「面對面呢?」
「一味傻笑,不置可否。」
「嘩,那臉皮豈非似豬皮?」自真駭笑。
「否則,就不必出去混。」
「佩服佩服。」
「你現在竄出來了,聽些閒言閒語,也是應該的,將一切打進成本之內,當日一種開銷。」
「為什麼要那麼委屈?」
「和氣生財,同這個吵完同那個吵,還有什麼時間做功課?管他們呢。」
,感覺上不公平。」
「可是,感覺上不公平。」
「任何人看任何人的觀感都不可能百份百準確,小姐,有人看你,不管青睞抑或白眼,都應慶幸,不知幾許人瞄都無人瞄。」
「多惶。」
「江湖藝呢,小姐。」
「有人不承認是賣藝。」
「呵,那人,那人當然不足賣藝,那人一貫賣肉。」
自真浩歎,「多謝指教。」
「不客氣。」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明知故問,通行都知道我暗戀你。」
「喂喂喂,此話不可亂說。」
林景山靜默了一會兒,「因孺子可教也。」
「謝謝。」
「交稿交稿。」
自真忽然輕輕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林怔住,他緩緩反問:「你真開了竅?」
「是,我決定交三個月存稿。」
小林氣結,啪一聲掛斷電話。
誰不想生活好一點。
廿多歲吃苦無所謂,即使牛仔褲白襯衫也撐得住,不知多好看,可是再過幾年,就是另外一個故事。
屆時希望有人駕結實點的德國房車來接送,還站在地下鐵路月台上,是何等寒傖,略具名氣,更覺諷刺。
總希望穿得登樣些,首飾不必多,多戴俗氣,可是一隻精緻些的白金手錶就得三十。
寫作也需要一個優美環境,抬起頭,書房窗戶看得見海,才方便靈感前來扣門。
小林對她有意思管何用。
他志氣可嘉,同是看樣子到老不過掌三版副刊,成日忙得團團轉,做到深夜。
太內行,太有瞭解,扼殺了羅漫斯。
伴侶搭檔演出多麼尷尬,自真見過那種過了氣的演員組成夫妻檔走埠巡迥演出,真可憐,女的在台上濃艷抹在著暴露施盡渾身解數,男的在一旁吆喝助慶宛如皮條客。
有時連他們的小孩也上台高歌一曲……
世上沒有更淒慘的情況。
萬萬不可發生在任自真她身上。
夫妻千萬不可在一起賣藝。
可是外頭的人,自真同他們又不投契。
長輩同自真介紹過一位醫生,坐在一齊吃過頓飯。
醫生問自真:「喜歡何種嗜好?」
自真笞:「看書。」
「什麼書?」
「在看遊記。」
「好像有本書,叫魯迅遊記。」
「不,那叫老殘遊記。」
你看,怎麼做朋友呢?是個文盲。
課本之外,名正言順啥子都不必懂,連三國誌、水滸傳也不用看。
自真累得打呵欠。
小林有小林好處,不過再拖延下去不作表示,此君也很快會成為他人的乘龍快婿。
她撥電話過去:「小林||」「什麼事?」
自真終於說不出口,打退堂鼓:「吝嗇二字怎麼寫?」
「似你這般吝嗇的人應該知道。」
自真忽然淚盈於睫,「就只得你一個人對我好。」
「神經病,我對每個寫作人都似保母。」
「可是||」「自己去查字典。」
「告訴你一個秘密,小林,我讀英文學校,我從來沒學會過查中文字典。」
「似你這般不學好的蠢材會紅起來,天無眼。」
「小林,你結婚後,我可否如往日般打電話給你?」
「你說呢?」聲音充滿揶榆。
當然沒可能,小林太太會把整座電話拋到街上去。
「作家也會老,老了又無節蓄怎麼辦?」
「被人譏為老稿匠羅。」
「多殘忍。」
連小林也沉默了。
「所以,我想趁年經勤力創作,把事業當作歸宿,暫時不談其他。」
小林歎口氣,「那麼,把你最好的作品給我的副刊。」
「一定。」
「這可是盟約。」
「你放心,我講得出就做得到。」
小林苦澀地說:「那也好,得不到你的人,可是得到你的思維。」
自真忽然飲泣。
「你若食言,我同你拚命。」
電話輕輕掛上。
總算交待清楚了。
自真卻惆悵得不得了。
將來,即使名成利就,也總會恍然若失吧。
不過,那是將來的事。
今日,她可得收拾閒情,出版社約好她到書展簽名售書。
她打開衣櫃,不能穿得太鮮,可是也不能太素,得化個淡,需精神奕奕,面對讀者。
要走的路長又長。
起碼有一百本書那麼遠,而且,寫到第三十本的時候,恐怕要轉變風格,否則讀者會對任自真這名字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