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這個男人?"美寧問。
"是的。"
"愛張椅子吧,愛一張椅子,還可以靠在它上面休息一下,坐一會兒。"
"你太有傳統的想法,美寧,在你來說,愛彷彿是一輩子的事,愛一個人,要負起這個人的一生,要娶要嫁要宣誓,是不是?"
"哼!"
我笑了,有人為我出氣,但是我心中並沒有氣,奇怪,我一點氣都沒有。
為什麼我要生氣?時間過去了,時間總要過的,有他,沒有他,什麼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那麼長,把一個一個片斷接起來,過一生,也很不錯了。
美寧不會明白吧?人各有志,每個人的看法不一樣。我渾身濕的,坐在冷風裡,那種感覺是奇怪的,一萬次我告訴自己,不要告訴這個人我愛他,但是我終於還是說了。我這樣容易的愛上一個人。
我希望我也同樣容易的忘記他們。
我說:"我們還有三天。美寧,替我訂票。"
"馬上。我叫我哥哥去做。"
"你不要我幫忙?"沈鈞問。
"你可以做什麼?"我笑著仰起頭,"倒一杯威士忌加冰給我?帶我去兜風?這是你與我的關係,至於生老病死,你有你的妻子,你有你的孩子,與我無關,我不是生活在現實上面的人,我只是一篇短篇小說,完結了就完結了,很簡單,沒有遺憾。"我站起來。"我回去收拾行李。你下午要見我?"
"你忽然變了,"他看著我,"你不再溫暖了。"
我硬起心腸說:"世界上有很多溫暖的女孩子,很多女孩子都有纖細的腰,當你摟著她們的細腰,你會覺得你是一個男人,很容易。你反而在怪我了,不要太貪,是因為我沒有纏住你要生要死?痛哭流涕?我不會那樣做,我不是戲子,我只是一篇小說。"
我轉過頭去。
美寧說:"多麼好的演講詞。"她鼓掌。
我想了很久。"你很對,他只是另外一個普通的男人,因為這是一個寂寞的夏天,所以他才顯得不平凡。"我哭了。
"謝,你在哭。"
"就算哭,"我說,"也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任何其他人。相信我。"
"如果你看得那麼開,不必為自己哭。"
"慢慢我就會習慣的了。說不定擠不出什麼眼淚來。"
"謝,做人就是這樣嗎!"
我斷然的說:"就是這樣。"
"他會忘記你?"
"當然會。"
"你不是一個容易忘記的人。"
"謝謝你,美寧,你大概會永遠記得我,然而其他的人…我何必要任何人記得我?對我來說,沒有具體的好處。"
"但是你說過你需要精神上的滿足。"
"那是孩子氣,精神怎麼可以滿足。"
我坐在房間裡,我把空皮箱拿出來,然後開始整理我的衣服。我整理得很好,把衣服折得平平的,一件件放妥當,然後把拉鏈拉起來。
美寧在一旁看我,我來了,我又去了,就是這個樣子。
"這是一個開心的夏天。"
"你真的認為如此?"
"嗯。"我點點頭。
"你應該把他爭取過來,看樣子,他是喜歡你的,"美寧說,"那麼,也未嘗不好,我們可以住在隔壁。"
"他有過來我這邊的意思嗎?我沒有愛他到那種地步。我不是十五六歲的孩子,我是成年人。我可以為他做什麼?幫他帶孩子?我說了謊,我憎恨孩子,我看見孩子心裡就煩。算了。"
"爭取他。"
我搖頭。
把一切都弄好了,我才洗澡洗頭。
(二十)
他在隔壁等我,我們還有三天。
剛才不應該向他攤牌。讓他以為我會為他神魂顛倒一輩子好了,有什麼不好呢?他可以為此驕傲一生,我歎一口氣。人多麼的自私。扔在垃圾堆裡的東西,還是不許別人碰,佔有慾竟有這麼強?
我把自己打扮得極漂亮,穿了美寧最好的裙子,然後我過去按鈴。他的女管家來開門,眼光充滿了敵意,好像在我臉上長滿了楊梅大瘡。
多麼可笑。
天下就有這麼多有正義感的人,是我把沈鈞綁在房間裡的嗎?如果我有資格做狐狸精,恐怕我不會選上沈鈞。
他在書房裡。
他轉過頭來。白色的細麻襯衫,白色的長褲,他還是一身白。美寧沒有白色的長裙,她只有淡藍色。
我向他點點頭。
他遞給我一杯威士忌加冰,我有點口渴,一飲而盡。
他點了一支煙,遞過來,我在他手中吸了一口。
我坐在他的沙發上微笑著,不發一言。
忽然之間,我們在一起的歡娛,全部都回來了。
他走過來,倚著我身邊坐下,兩個人擠一張沙發,是最開心的事。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坐在那裡抽煙。我拿著空杯子,這一段時間是永恆的,即使有一日我忘記他的臉,我還會記得我們兩個,曾經濟在一張沙發裡,這麼的自在開心。
"我認識你,認識得遲了。"他說。
世界上沒有太遲的事。我想說,但是我沒有說。
他吻我的額角,我的耳朵,我的嘴唇。"我不想你走。"他惡聲的說。忽然之間,我又相信了他的話,相信得百分之一百,我抱住了他。
"這個書房是我們的世界,"他說,"我們的世界。"
相信他吧。
如果沈鈞肯這樣說,就相信他吧。有什麼關係呢?他是這麼的輕柔,暖和,他的肩膀是這麼的強壯有力,我喜歡他,他從來沒有真正的騙過我,將頭理在他的懷裡,我可以忘記很多煩惱。
"你的頭髮永遠是濕的。"他喃喃的說。
他的口氣裡有煙味有酒昧,加上他的男用香水,我覺得是這樣的迷人,我抱著他,我說:"可不可以把你的氣味,裝在罐頭裡,寂寞的時候,打開一罐出來聞一聞?"
他笑了。"你真的喜歡我,是不是?"
"是啊,但是不一定每一樣喜歡的東西,都可以得到的,是不是?"我低聲問。
"我跟你談了很多,我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麼多話,甚至連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