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反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你隔幾天就要結婚了,今天還跟男人跳舞?」
「那是犯罪嗎?」
「當然!」婉兒說,「你自己該知道了!」
我低下了頭。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她大聲的嚷。
媽出來問,「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她皺著眉頭。
我的眼睛有點紅了。她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我回了房間,掩上門。婉兒將會知道,她這樣做是不對,她不該恐嚇我。
她會怎麼樣?告訴國棟嗎?來不及了。
還有幾天我就要走的,而且我決定走。
我不會為任何理由留下來,但是我總想在這幾天裡,嘗一下我以前沒有嘗過的滋味。
那是過過年輕人生活,在我離開之前,我留戀這種生活,是正常的。
見沈仲明,難道就是錯嗎?
我不承認。
我後悔多此一舉,把他介紹給妹妹,我應該在走的那天,才那麼做。
我心裡難過。但是我在箱子裡翻出一件裙子,我想我在明天,是要穿這件衣裳的。
我關上了門,早早的睡了。
我猜婉兒是在媽媽房間過夜的。
清早她看我一眼,睬都不睬我。
婉兒真是小孩子,肯為一個男孩子這麼與我鬧。
大概沈仲明是很吸引人的吧?我沒有猜錯。
在這幾天裡,我只是等日子來到,我沒有什麼好做的。
我在房間裡梳頭,母親進來坐下了。
我在鏡子裡看到她。
「你怎麼不寫信給國棟?而且每天到處跑。」
「反正就去了,也不用寫信。」我說。
「你怎麼那麼說。」
我不響。
「梳頭,又上街了?」
「嗯。」
「你究竟怎麼了?」她問,「沒事吧?」
「沒有。」
「昨天與婉兒吵什麼?」媽又追問我。
「她沒說嗎?」
「沒有。你們姊妹倆不是頂要好嗎?怎麼就吵起來了?我真不曉得。」
「沒什麼事情。」我推掉母親的追問。
「我老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的。」她說。
「媽,你別疑神疑鬼好不好?」我說。
「唉,我總要送你上了飛機才可以安心。」
「就快了。」我歎口氣。
「怎麼箱子又弄亂了。」媽又發現了。
「沒有什麼,拿件衣服穿。」我說。
「可是箱子又亂了,你又得整理老半天。」
「沒關係──媽,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好好,我去睡一會兒。」
我歎口氣。
真的,母親實在管得大多了,她使我心情緊張。
我梳好了頭髮,坐在那兒翻報紙。
我在想國棟即使知道我去赴另外一個男孩子的約,也應該原諒我。幾天而已,我是自私的,但是很奇怪,我忽然沒了犯罪的感覺。
追求一刻快活,不算得過分,我告訴自己。
我下午是決定出去了。
穿了衣服,我出門去。這時候,婉兒還沒放學回來。
我就趁機會跑了。
到了咖啡店,我看見沈仲明坐在那兒,穿了一件很好看的外套。
我向他點點頭,走過去。
他站起來,什麼都不說,只是笑。
「你好。」我說。
他也不答覆,只是看著我笑。
我尷尬的問:「看什麼呢?」
他眨眨了眼,他的臉,是清秀的。
我喜歡那樣的臉,比起他,國棟的樣子,變得是這麼的鈍,沒有一點秀氣、靈味。
我低下頭,國棟或許是個盡責的好丈夫,但他決不會是個好對象。
與他在一起,生活當然安定,但是可以連丁點兒的趣味都不會有了。
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日子久了以後,生活安定不再算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無聊卻是每天會增加的東西。
要生活安定,畢竟是容易的事,我自己找一份工作,生活也可以非常安定。
何必要與國棟在一起呢。
我看著沈仲明的臉,感慨是那麼的多。
我難受得不得了,用一隻匙羹不住的調著我面前的那杯牛奶。
他依然不說話。他依然是那樣的看著我。
我向他笑笑。
他點點頭,好像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似的。
他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縮了回來。
他的手指是很纖細的,手心並不大,這種手,是敏感的手,他應該也想得很多吧。
我抬眼看他。
他的頭髮遮住了右邊的眉毛。他的神情是這樣的渴望。落寞。
咖啡店裡沒有什麼人,一切都是這麼的靜。
這種調於使我迷惘。我的天,我渴望這種不現實的生活有多久了?
與國棟在一起,只是一連串的數目字。若兒,你要多少錢用。若兒,我明年九月便可考得文憑了。若兒:你在幾天之後,應該可以到達這裡。
若兒!若兒不是數字,我討厭數字。
與國棟在一起,如果我建議在咖啡室,一句對白也沒有的坐著,他會詫異我是個瘋子。
我不屬於他那種人。
我奇怪這些日子來竟沒有發覺,然而只剩下十天的當兒,我知道了。
知道得那麼遲。
我心酸了下來。我的眼睛抬不起來,我想哭,眼眶裡含著眼淚。
我會希望這時候時間會停下來。我願意永遠對著這個人,願意時間不再過去。
他依然看著我,看著我。
我慢慢的抬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的眼淚滾下我的臉頰,我甚至不覺得悲傷。
我沒有說一個字。
他從對面的位置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很靜默的坐著。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我想我們也該走了,在這裡坐了這麼久的時候。
我才抬起頭,他已經曉得我的意思,他揚手叫來了侍者,依然沒有多說半個字。
我與他走出咖啡館,他才說話。「我送你回家,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不用去了。」他說。
我不作聲,我讓他送了我回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快樂。
我記得我自己都說過,快樂畢竟是快樂。即使短暫,也是快樂。
但得到短暫的快樂之後,人們又往往渴望長久的快樂,一如誇父追日。
婉兒說:「你變了。」
「是嗎?」
「你有點恍惚,有點糊塗,有點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