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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露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夏天,她穿白色,白色寬身襯衫,白色摺裙,九十多度天氣,一臉都是汗,頭髮貼在臉上脖子上,薄薄的料子貼在背上,一種驚心動魄的熱帶風倩。

  她長大得很快。

  從小女孩到少女,到一個成熟的年輕女人,才不過短短十年,她今年廿六歲。作為一個女人,廿六歲是正正成熟的時候,可是她的嘴唇她的眼睛有一股孩子氣的倔強,使她看起束比實際年齡小得多。

  兩個夏天之前回來香港,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律師樓裡做見習,讀了好幾年法律,略略派上用場,很多時候,看見她拿著白色的帆布鑲皮公事包進出寫字樓。

  她是這麼時派。

  我愛她。

  一日下午,在中環,我去綢緞行買料子做旗袍,出來的時候,老遠看著一個女孩子迎面走來,白衣白裙,揚揚灑灑,步伐神氣而寬大,手中捧著一隻藍白花瓶,瓶中插著兩打以上的淺藍色康乃馨。

  我像其他的路人盯著她看,喜悅傳上心頭,這不是露嗎?

  「露!」我叫她。

  她住腳,笑,退到一角。

  「露,到什麼地方去?」我問:「捧著的是什麼?」

  「花,」她笑。

  「我知道是花,」我嘖嘖地,「什麼事?連瓶帶花的,送人還是自用?」

  「送人。」她微笑。

  「有人生日?」

  「沒有人生日。」

  「慶祝?」

  「沒事。」她聳聳肩。

  我詫異,「無端白事送什麼花?」

  她說:「高興,高興送。」她揚起一道眉。

  我搖搖頭,「好吧,你走吧。」我說:「有空打電話來。」

  她捧著花走了。

  過幾日看見露,她燙了頭髮。

  她的直髮怎麼了?直髮有什麼不好?

  露的直髮一直是漂亮動人的,我實在喜歡。燙了頭髮她看上去更小,一隻鬈毛小狗般。

  她的神色恍惚,心不在焉地微笑,迷茫的美。女人只有在戀愛的時候是這樣的,但是露回來以後沒有男朋友,在外國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她的動向,如果她不說,我們是不知道的。

  音樂會的時候在停車場看到她,她坐在一輛費拉裡狄若裡。黑色的車子,她穿著白色的裙子。

  我把車子駛過她身邊,我說:「露,」

  她微笑。

  「開車的人呢?」我問。

  「走開了。」她說。

  「新朋友?」我擠眉弄眼。

  她笑了。

  我把車子開走了。

  在音樂會中我到處找露,想看看她是跟誰在一起。但是我沒找到她。

  我小時候也喜歡過開狄若的男孩子,我認為露這個朋友的趣味很好,黑色的跑車、永遠比紅色黃色更具誘惑力,一種邪惡的神氣。

  我奇怪他是誰,一定是不平凡的,目前城中還有什麼特別的人呢?

  這地方這麼小,誰是誰簡直一目瞭然,什麼新鮮的事都瞞不過大家的眼睛。

  我遲早會見到他的。

  到目前為止,我有下列資料:

  露送花給他。

  他開一部黑色的跑車。

  露的神情表現,她很喜歡他。

  露是一個驕傲的女孩子,而且不見得合群,很多時間她留在公寓中閱讀,看電視,或是獨自去看場電影,聽音樂,逛街。

  她的生活很寂寞,工作佔了她大部份時間,她不像太喜歡律師樓的工作,她說:「不是我想像中的。」但是她需要這份薪水來換取自由。

  有一次她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了自由去賺錢,可是為了賺錢又喪失自由。」

  但很多時間她是非常愉快的,尤其是在發薪水的時候,她會買許多不實惠的東西,隨時隨地送給朋友,從一瓶不知年干邑到一隻金袋表。月終沒錢的時候連吃一星期餛飩麵。

  我很想知道露的男朋友是個什麼人物。

  年輕的律師?

  終於露來了。

  她跟我說:「我在戀愛。」開門見山。

  「太好了——」我揚起眉毛。

  她靜默地坐在沙發上。

  「你看上去很痛苦,」我笑,「他們說真愛是痛苦與快樂相等的,看樣子是真的呢!」

  她看我一眼,不出聲?

  「怎麼了?」我問。

  「我喝一杯血腥瑪麗好嗎?」她問。

  「幾時學會買醉的?」我問。

  「問題解決不了的時候。」她說。

  我攤攤手,「你有什麼煩惱,露?年輕貌美,有本事,獨立!世界是你的!」我嚷,「你的煩惱是今年不能去看巴黎,是不是?」

  「香煙在什麼地方?」

  我把香煙與打火機遞給她。

  她慢慢吸進一口,慢慢噴出來。

  「你沒什麼事吧?」我好奇的問。

  「我知道我在戀愛.我愛上了一個人。」

  「這不難知道,你的症候如何?」我問。

  「我渴望見到他,在人群中想念他,他笑我高興,他板起臉我不寬暢,我想討好他,為他做事,有時候我妒恨他,有時矛盾的想,他永遠不會選中我。」

  「夠了,徵象完全符合,你已愛上了他,換句話說,你對他的感情是強烈的,與眾不同。」

  「是。」

  「請他來吃飯吧。」

  「我不能夠。」

  「為什麼?他對你好不好?」我問。

  「好,好得很。」

  「請他來聚聚呀。」我說。

  露看著我,臉上露出非常特殊的神色——

  「問題是,他是一個女孩子。」

  我的手在半空中揮舞,忽然停止。

  我手停口呆。「上帝!」

  「是的。」露說。

  「露!」

  「對不起。」

  我說:「這不行的呀,露,你不是真的吧?」

  「我已經告訴你了。」她坐在沙發上,皺起眉頭,一臉的煩惱。

  「你自己是女人,怎麼可以愛上一個女人?」我瞪大眼睛,嘴裡冒著水,「我知道你是一個脫俗的人,但是我們不能違反自然,你明白嗎?」

  「我明白。」露說:「我不是村婦,我是一個見習律師。」

  「露,你應該當心!」

  「我不能控制。」她憤怒的說:「愛難道是罪惡?」

  我問:「難道你的花是送給她的?」

  「是。」

  「她開車送你去音樂會?」

  「是。」

  「你一直在約會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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