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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啊?連女朋友也沒有嗎?」我頗同情他。

  「女朋友摔掉了我。」他很感慨。

  「她另有新歡,愛上別人了。」他說。

  「你難道沒有爭取她?」我問。

  他有點沒精打采,「我不喜歡與人爭。」

  我聳聳肩,這時候,同學又來看我的石膏手臂,我歡迎她們,同學交換一個眼色,問道:「那是你的男朋友?」我說:「怎麼會?他那麼老!」我非常驚異。

  同學們說:「不老,真是一表人材,別騙我們了!」大家都笑,「來,我們放下點心便走,別礙著別人。」

  我第一次以客觀的眼光看著劉家豪,或者他是一表人材的,但是男朋友?他是很善良的人,但是男朋友?不不,我的男朋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再打量他,他整個人彷彿沒有缺點,有點四方。我們比較喜歡戴一隻耳環,頭髮披在肩膀上的流行曲歌手,年輕的醫生代表穩定,在我們的年紀,我們不需要這一樣。

  我搖頭,十年之後或者有商量。

  同學們要走——我送她們,但是劉家豪還沒有走的意思。

  我問:「你不是留在我們家裡吃飯吧?」

  「一點也不錯,你母親留我吃飯。」他笑,「你們家每天下午四時,有鐘點女工來做飯,是不是?」

  「你不走了,是不是?」我看著他,也笑了起來,「你是一個好醫生,是不是?但是我要出去散步,你要不要跟來?這是邀請。」

  他大喜過望,為我披上一件外套,我們走到附近公園去。有二十分鐘我們沒開口說話。

  然後我說:「這裡是你撞倒我的地方,腳踏車在修理中,書本倒揀回來了。」

  他笑笑,不響。

  漸漸我的話多起來,「……爸爸去世之後,只有我與媽媽生活,開頭我在寄宿學校,後來回家住,中學畢業後媽媽想送我出去唸書,但是我怕她寂寞,她說不怕,其實我們兩個人都寂寞得要死,」我笑,「有一陣子她加班,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胖得像隻豬。」

  他把手插在口袋中,很耐心的聽著。

  隔了一會兒他說:「你與你母親都很勇敢。」

  我笑說:「是的,我們看到蟑螂與老鼠都不會尖叫——沒有人聽。」

  「我比你大多了——」

  「大多少?」我懷疑的問。

  「我廿七歲。」他說:「怎麼?不夠資格做你的男朋友?」他看著我,彷彿有點認真的樣子。

  「如果我們在別的場合裡遇見,譬如在一個舞會……」我聳聳肩,「或者能有機會。」

  他不說話。

  我說:「就是這條路了,當天我的腳踏車踏到此地,不知道有汽車會駛出來——」

  「快!快避!」他一把推開我。

  我向前衝了兩步,轉頭,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跑車尖聲煞車,他摔在地上。

  司機大聲罵大聲叫,並沒有停下來,他看見劉搖搖幌幌的站起來,還追問一句:「你嫌命長呀?」便揚揚灑灑的把車開走了。

  我歉意的說:「對不起,但是你知道了吧!事情是很容易發生的。」

  他不答,我發覺他滿頭大汗。

  「你怎麼了?」我驚問,「你不舒服?」

  「我想我折斷了一根骨頭,」他呻吟一聲,「快把我送進醫院,我疼死了。」

  我連忙截了一部街車,送他進醫院,我一直用我的好手扶著他,又連忙打電話叫媽媽來,手忙腳亂的向媽媽解釋,媽媽暴跳如雷的向我發脾氣。

  我尖叫起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現在輪到你照顧他,我不顧這事。」媽媽說。

  我們連晚飯都沒有吃。

  我帶著玫瑰花去看他,護士說他要休息。

  我說:「請你轉送這花給他,明天我帶水果來,請他不要生氣。」

  護士笑著接過花,「我會告訴劉醫生的。」

  「謝謝。」我頹喪的走開。

  劉真是倒霉,碰見了我這個冒失鬼。

  我才走到門口,那護士又追上來,「小姐,劉醫生決定見你了!」她笑得很奇怪。

  我大喜過望,連忙跟她走進病房,劉家豪手中拿著一本武俠小說,沒好氣的看著我,他的手掛在脖子下。

  我賠笑臉:「你還……好吧?」

  「很好,要住十五天。」他眼睛看著天花板。

  「你……喜歡看武俠小說?」我訕訕的問。

  「嗯。」他不大想回答。

  「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他說。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只好住口,我想哭,但又哭不出來。

  我應當走了,但是歉意使我留下來。

  這便是他當初來探我的感覺吧。真是啼笑皆非,六月債,還得快。

  我又坐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沒有進步,我只好走。

  在放學後我又買水果去看劉家豪。

  他似乎友善了一點,他問:「你的手如何了?」

  「習慣了,等石膏真的除掉,我反而會覺得奇怪。」我擠出一個笑容。

  「現在我們扯平了。」他說。

  獨臂刀大戰獨臂刀。

  「是我不好。」我終於承認,低下頭。

  「算了。」他擺擺手,大方的饒恕了我。

  我鬆一口氣。當然,他轉敗為勝了。

  一個月後,當我們兩個人的手臂都可以自由活動,我們去跳舞慶祝,開了一瓶香檳,媽媽也在。

  如果同學看見我們兩人在一起,再擠眉弄眼,我也不否認,我的意思是,他實在是個好人。

  媽媽很高興,她覺得我因一點「小」意外而獲得一個這麼好的男朋友,可真是因禍得福。

  我認為第一件意外不是我的錯,第二件意外也不是我的錯,家豪覺得至少我不應該亂走路。

  我們可以把這些意外歸類,推給社會。

  真沒想到我們兩個人的骨頭都那麼脆,那麼容易斷。

  一個月後,我畢業了,家豪問我是否要升學,我說是,「看,我生物與化學考得多好?我要考醫科。」

  「很好,與我同行。」他笑。

  「我讀的可不是你的,牙醫也混充醫生!」我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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