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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她說:「貪婪的孩子。」

  我看著她。

  她站起來,「明早見。」

  「晚安。」我說。

  她第二次的上樓去了。

  我熄了爐火,找到了我慣睡的臥房,但是我沒有睡著。

  她並不瘦,可是也不胖,有一種溫馨,成熟女人的溫馨。難以抗拒的,為什後不做她暫時的男朋友呢?應該是很好的,能做多久就多久,不必負責任的。這後美麗的一個暫時情人。

  我一定還年輕,不願意佔這種便宜,是一種驕傲。我說了不。而且沒有後悔,將來想起來總要自責的。

  到睡著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

  然後我聽見了樓下有人聲,在門口,我跳起來,披上了晨褸,開了窗口。

  玫瑰在樓下與林氏夫婦道別。

  兩個孩子纏著她。那隻狗在那裡窮叫。

  林太太說:「說走就走,無情無義的。」

  「下次再來。」她說。

  「下次是幾時?」林問。

  下雪了。雪緩緩的飄下來。

  她身上披著一件銀狐的大衣,那種獨特的皮草襯看她細緻的五官,使我發呆。我真能放棄她的引誘?她是一個傳奇,我真能放棄這個機會?

  窗口飄進了雪,但是不冷。

  林說:「我替你把車開了出來。」

  他走到車房,把車開了出來。嘿哈,勞期克馬格。

  林下車,說:「這種車倫敦大概只有十部。」

  玫瑰笑,「連我這種小老婆也有一部,何止千千萬萬。」

  「走吧你,」林太太說:「少給我受刺激,開車當心點。」

  她抬頭,忽然看見了我,一呆。

  她看著我很久,忽然笑了。

  我沒有。

  我沒有突。

  然後她上了她那部三萬五千鎊的車子,開走了。在淺淺的雪地上留下了淺淺的車輪印子。

  像我這種小男孩子,她是抓一把在手上,吹掉一點,慢慢揀的。她會在乎嗎?我關上了窗,拉上了窗簾,我不上門去,自然大把人排著隊會去。我不想在一篇傳奇裡出現那後兩三行,客串一個無關重要的角色。

  我驕傲。

  林太太敲我的門,「喂,既然起來了,趁熱,下來吃粥吧。」

  我說:「我還要睡呢,剛才是被你們吵醒的!」

  「啊哈!」她笑,「對不起,少爺,你睡你的吧。」

  她走了。她是一個愉快的女人,連走路的步伐都那後輕鬆。

  我躺回溫暖的被窩裡去。

  我一定要令自己忙得無聊,無聊得什後都不想。一切都與昨日一模一樣,只當沒見過這個人。現在一定要好好的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課。

  然而在床上轉了一個身,我竟哭了。為什後?為她?為我?她正坐在那部克馬格裡,開著回家吧?她有哭嗎?不會的,她沒有這後多餘的眼淚了,她也不會笑,她也沒有這後多的笑。她只是很悠然的開著車,生活怎後來,她就怎後過。而我,我還未習慣這世界,我竟然哭了。

  酒吧

  學生列席最多最足的是宿舍附設的酒吧。座無虛設。

  不上酒吧那還念什麼大學,尊尼仔說的。

  放了學死人也不理,先往酒吧喝一杯啤酒擋擋寒氣,玩一兩手飛鏢,與女侍應說幾句笑話,那才是正經。

  學生生活非常沉悶,並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樣輕鬆,泡在校園中曬太陽,閒時往歐洲逛,當然,我們閒來也曬太陽,閒時也去歐洲,只是除出這一類苦中作樂,尚有許多苦經不足為外人道,壓力大是其中一項。

  但是會習慣的,長期受功課壓著,畢業生說一旦壓力消除,整個人像失去重心似的。

  對我來說,最痛苦的是思念溫柔。

  我們訂婚後分手,晃眼三年,雖然年年見面,始終想念她的日子顯得太長。

  今日尊尼仔同我說:「吧裡來了一個新侍應,是唐人妹,你去瞧瞧,人很好。」

  我也覺得納罕,偏僻小鎮,很少華人,更不用說是在酒吧工作。

  我到吧裡,她正在擦杯子,看見我,她向我點頭。

  「你一定是左君則。」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問。

  「聽說這裡只有三個中國學生,大尊尼、尊尼仔與你。」她笑容可掬。

  「是的,你呢?尊姓大名。」

  「叫我司徒得了。」她把擦得晶亮的杯子一隻隻安置好。

  她長得不俗,有一把烏亮的頭髮,慧黯的眼睛,時常笑,和藹可親。

  「有什麼要幫手的,盡量出聲。」我說。

  「謝謝各位。」她很有禮。

  「你也是學生吧。」氣質是可以察覺得到的。

  「噯,讀到膩了,索性犧牲一年學分,先做做事再說。」

  「什麼科目?」

  「不提也罷,也許自己不是唸書的材料。」她笑。

  「不要緊,想想清楚再讀未遲。」我留下電話地址。

  「你們真好。」她很感動。

  「噯,同胞在異鄉相逢,應當如此,」我笑,「我初往歐洲碰到會說英語的人,已經好算三分親了。」

  她也笑,我告辭。

  當天晚上我伏在桌上做功課,小尊尼來敲門借筆記。

  他這傢伙,什麼都是問我借的:功課、書本、文具……但結果他的功課比我好,你說氣不氣人。

  「見過司徒了?」他隨口問。

  「嗯。」

  「很不錯的女孩子,不過他們念美術的人多數很任性,老師給分數低一點,馬上不念,跑出來找事做。」

  「是嗎?就因為如此嗎?」我問:「你是怎麼打聽出來的?」

  「山人自有妙計。」他扮一個鬼臉。

  他的確是很有辦法,我們三個人當中,數他最滑溜,大尊尼則比我還要木獨。

  「想想也是,」他說下去,「做人何必要太過委屈自己,又沒有家累,愛怎麼就怎麼。」

  我說:「社會是有一定制度的,少數服從多數,人人不想委屈自己,為所欲為,那還了得,任性的代價是很大的。」

  「你真有點奴才格。」他笑,「難怪教授都喜歡你。」

  「不見得,教授愛的是你。」

  「溫柔有消息嗎?」小尊尼問。

  「很久沒來信了。」

  「阿左,你不應那麼節省,搖個把長途電話回去也是應該的,女孩子不哄哄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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