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拆白黨?」他瞪看我。
「你家裡也不能接受東方人。」我忽然說。
他沉吟,並不打算給我憧憬,要騙我不比騙鄉下女,還是說老實話的好。
過很久他說:「可以克服困難。」
我苦笑。在我這種年齡,幹麼還要自尋煩惱,嘗試爬上珠穋朗瑪峰,去征服一個美國家庭,過嶄新的生活。
我已經連新睡衣都不肯穿了,最要緊是舒服。換句話說,我愛自己,遠比愛杜維治為多。
但亞歷土是不可多得的好伴,真是的,這令我捉住他的手晃來晃去,不捨得他。
要是他走了,不知生活會如何。空處之餘,自然還有寂寞,都要費額外功夫來一一克服,真是煩惱。
他輕問:「或者你會來北美看我?」。
我指指他的胸口,「你來看我才真,年來我很怕乘長途飛機。」
「矜持矜持矜持。」
「你想我怎麼樣?一聲叫我就撲著過來?我又不是小狗。」
「我寄飛機票給你。」
「我寄給你好了,我也有兩萬塊替你買泛美頭等機票。」我微笑。
他知道話又說造次了。「怎麼攪的?你情緒又開始壞,咱們來往大半年,你總不肯開心見誠的與我說話。」
「我沒有為你顛倒不等於我沒有喜歡你,我這個人的性格很難瘋瘋顛顛的欲仙欲死為一件事,我不是草包,無從燃燒,所以你失望了。」
「什麼事都一大篇道理!」他咕噥。
「去找蘇絲黃,趁現在還可以找得到,再遲就沒有了,她可以滿足你簡單的需要。」
他很生氣,拉起我的手打我的掌心。
天呀,我們居然吵架了。
是什麼樣的原動力使我們產生吵架的力量?難道我們真的愛上對方?
金髮的杜維治一直很溫和,這次動手,他自己面孔先漲紅了。
我們倆面對面坐著,他不肯走,我不忍逐客,僵持著,眼看太陽落山了。
所有感情都是這樣的,開頭都單純新鮮甜蜜,擱置久了牽涉便廣泛起來,漸漸變質,千絲萬縷,難以處理。
我們的僵持在誰也不肯先作犧牲。
至客廳完全黑暗,他問我:「要不要吃些什麼?」
我按熄香煙,「不,不餓。」
「一個人把感情控制得太完善是沒有快樂的。」
「彼此彼此,」我說:「你豈有真的考慮到我的快樂?」
亞歷土說:「你的快樂又不止叫我留下來這麼簡單,你要我留下來,但暫時又不肯同我結婚。」
我很震驚,他把我心事看得這麼清楚,我呆住。
「你手頭上有一個十年的美國旅遊證件,叫你到波士頓我家來住一個星期,是否太過份?我可以送你回來,你不需要應允什麼。」
「如果我沒有意思同你結婚,再下去也徒然增加痛苦而已。」我仍然拒絕。
「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許你會喜歡波士頓。」
「一星期當然可以,但一年?三年?五年?」
「你在倫敦過了六年。」
「因為我不過在那裡讀書,隨時可以走。」
「波土頓不會鎖住你。」
「你永遠不會明白,亞歷士,自倫敦回來,我的身份是畢業生,但如從波士頓回來,我是失婚婦人,怎麼可以相提並論,你不可能說服我,我隨你到過波士頓,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他呆視我許久許久,「天阿,你處理一切都像處理賬目,你太可怕了。」
他終於離去,我們不歡而散。
或許我可以婉轉一點說:好,我明年來看你。
或是,你能否考慮留下來?
甚至是,讓我想想,你父母是否會得喜歡我?你們是天主教?我是否要入教?
虛偽永遠令別人生活愉快。四周圍的人開心,我自己當然也高興,這個道理我懂得,但此刻已對杜維治動了真感情,那裡還管得了風度禮貌。
錯過這一道船也許就沒有法子過河了。
但在彼岸住一生是否我所欲?
這麼多問題弄得我頭痛,失魂落魄一段日子,期限已至。
亞歷土已向我道別。
我請他到最好的飯店去吃飯,同時奉送禮物給他。
「蝕一些也不在乎,至要緊把我一腳踢走。」他微笑。
我不出聲,神情很黯澹,嗅得出來,今天化妝,粉老是不上面孔,眼圈黑黑,皮膚粗糙得很,像老了十年,臉有些腫。
他不會看不出來,還這樣打趣我。
「是,」我自嘲,「坐在洋人身邊,活脫脫是個國際女郎。」
「我可不像與國際女郎坐一起的洋人。」他說:「你放心好了。」仍不放過我。
他為什塵不約我在蘇黎世見面?反正我們年年去那裡。
我強忍看眼淚。是的,夏日羅曼斯絕少可以拖延至冬日,像秋日的鳴奏昆蟲,一到冬日,日漸凋零,明年縱然再傳來樂聲,也已面目全非。
我看著窗外,再也做不到強顏歡笑。
「我也有紀念品送你,我祖父的表。」他說。
我抬起頭,「你祖父只有一隻表?」
「是。」他已遞到我面前,「一代傳一代,我要你收著。」
「那麼留著它,」我說:「把你的項練給我。」
「不,我要你留著這表,因為它名貴,你會時刻想起我,同時我們一定會再見面,不在我的家或是你的家,也在我們最喜歡的城市。」
我終於說:「我不排除那個可能性。」不知他感受如何,我先鬆弛下來。為何要同自己門,我再也沒有力氣。
「相信我,你不會後悔。」他握緊我的手。
我勉強一笑,低下了頭,我已經軟化。
那要看我想念他到什慶程度,如果真的痛不欲生,那慶為了自殺,我還是要去的,如果可以忍耐,那麼這一段就得擱置,我要想得很清楚很清楚。
「你仔細考慮,」他說:「事關你終身,我猜你有權這麼做。」
我說:「我不送你飛機。」
「希望這次分別是暫時的。」他眼睛潤濕。
或許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新的開始,又或許我們需要的,是冷靜一段時期。
姊妹
阿清走了以後,房間永遠是這個樣子的,我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