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的門開著一半,毛衣掉在地下,裙子反轉來拖在床角,皮鞋絲襪到處都是。
化妝台上的凌亂是驚人的,唇膏筒永遠不套好,粉盒打開著,一整盒的化妝紙都倒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替她收拾這些。好像已經做慣了。
也許她是我的妹妹,也許我一直沒有勇氣去訴說她。
我只比她大十三個月。母親去世後,我是她的大姊。
母親在生,就是寵她一個人。因為她長得像父親。
到後來那幾年,母親思念父親,是驚人的。
阿清的運氣就一直那麼好,我還能做什麼呢。
母親去世後,剩下一幢房子,一小筆現款。
她把財產托給我,因為她一直認為我比較可靠。
但是她囑咐我不得虧待阿清,因為她深愛阿清。
所以這幾年,阿清益發離了譜了,我心裡埋怨得很多。
我順手把這些東西一件件的拾起來,整理好。
我們兩個人合用一張梳妝台,一個睡房,地方太小了。
整理屋子的責任一直落在我的肩膀上,從小到大如此。
不知道是誰說過,如果不想做一件事情,千萬不要做第一次。
我就是做了一次,所以以後活該就得做到底。
我歎了一口氣,照照鏡子,廿多歲了,這樣的年紀,臉上雖然還沒有皺紋出來,但絕不能算年輕了。
奇怪的是,阿清雖然只小我一歲,她卻有那種青春的感覺。
她看上去永遠只有十八九歲,尤其是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太吸引人了。
這樣子批評她,似乎有點不對,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我把衣櫃門重新關好,所有的東西都弄得井井有條。
阿清哪裡去了呢?
恐怕與男朋友出去了吧?她自然有無數的男朋友。
阿清應付男人,太有一手了,與生俱來,高明萬分。
每一次我香到她把男孩子唬得一愕愕的,就又好氣又好笑,感慨萬分。
然而這些男人、無論如何被阿清作弄,還是心甘情願的往我們家跑,真叫人奇怪。
阿清有一次嘿嘿的冷笑,「活該,誰叫他們死心塌地?」
我便說:「阿清,對你死心,你就也該憐惜他們一點。」
「憐惜?姊,你又不懂了,不懂就別充內行。」
「怎麼?」
「這些人都是天生的賤骨頭,你一憐惜他們,他們也就趁勢上來了,豈可叫他們嘗著甜頭?」
我搖搖頭,「你晚上倒睡得著?沒良心的傢伙!」
「我?」阿清拍拍胸口,「睡得著吃得下,好開心!」
我笑了出來。
「噯,媽養我的時候,就長少了一顆良心。」她笑說。
「那你多幸運。」我舒出一口氣,「這年頭,沒良心的好。」
「自然。」她哈哈的笑起來,無憂無慮得叫人羨慕。
是的,阿清也說得對,那些男人的確是活該。
多少年了,他們總是遞信送禮買花電話,從來不停。
天下難道只有阿清一個好女孩子嗎?不見得。
阿清跟前永遠有一大堆人,恐怕是她那招本事了。
今天她又上去了,在星期天阿清是絕不會在家的。
然而她那麼多男朋友中,也只有一個姓劉的比較像話罷了。
那個姓劉的男孩子,樣子長得好,主要是沒有那副輕狂樣,一份很好的職業,看來是比較有誠意的。
只是阿清對他也不太重視,我只覺得這一個人可惜。
其他的,也不過是些小阿飛花花公子罷了。
我跟阿清說過,「那個姓劉的孩子,很不錯。」
「什麼地方不錯?我倒沒有看到他有什麼好處。」
「他人很老實。」我說。
「老實,老實值多少錢一斤,最討厭是老實男人,誰也沒殺人放火,老實得像一塊木頭,多恐怖。」
我笑笑,阿清一向有她自己獨特的理論,她很有一套。
我沒想到她對付得了那麼多的男人,太不簡單了。
忽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我走過去接聽,明明知道又是找阿清的。
「哦,」我說:「她不在。而且我不清楚她幾點鐘回來。」
我掛上了電話。
不過阿清儘管與我背道而馳,我與她的感情還算好。
我實在是很容忍她的,她看到我的面色不對,也會退步。
只是我跟阿清是這樣的格格不入,兩姊妹沒有交通。
雖然住在一起,竟與房東房客的關係差不多了。
而且我常常為她生氣,像今天,她又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的,叫我做隨身丫環,真正吃不消。
我疲倦的坐下來,那種疲倦,是從心裡發出來的。
這樣的疲倦,是無法解決的。我憂慮的躺在沙發上。
難道我每天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屋子收拾好.等阿清回來,聽她報導一下風流韻事嗎?
我應該做一些比較神氣點的事情,太沒志氣了。
不過我是一個懦弱的人,不能與阿清比。
我是這樣的遷就環境,以致忍氣吞聲,悶悶的生活著。
我想到阿清是我唯一的妹妹,除了她,再沒別的親戚。
要是離開她,母親不知道會怎麼想。她生前叫我照顧阿清。
她現在不需要我照顧,但是我可以用一雙眼睛看住她。
這麼多年來,我居然沒有一個男朋友,我碰不上。
一份簡單的教書工作,學生教師都是女的,沒有男性。
教了好幾年,我也沒動興叫朋友介紹一下異性。
奇怪的是,也沒有異性要來接近我,我就坐在塚裡。
當我默默坐著的時候,有一籮筐一籮筐的男人在追求阿清。阿清是我們兩個當中吃香的一個。
有時候阿清的那班男人上門來,心裡對我不曉得如何看法,說不定有人當我是女傭呢。
不過這事情不能在乎了,要在乎的話應該早就計較。
我在沙發上躺著,眼皮漸漸的沉下去,我渴睡了。
在這樣的下午,我特別鼓勵自己睡覺,午睡一下,時間也就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又不必想那麼多。
我緩緩的站起來,剛想到睡房去,門鈴響了起來。
該死。
是誰呢?我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端端正正姓劉的那個男孩子,手裡還拿著一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