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放學,小秋同我說:「吳中英已經約好霍家東去看戲。」
霍什麼樣大概便是那個插班生,我不出聲。
「怎麼?」小秋揚起一條眉。
這傢伙也不是好人,坐山觀虎鬥觀出癮來了,她想我怎麼樣。
我微笑說:「對不起,叫你失望,你們也知道,我有個綽號叫冰女,我不打算在求學時期跟男孩子進進出出院的,會對功課有影響,異性朋友嘛,待進了大學再說吧。」
小秋幾乎沒失望得哭。
我相當有宗旨,抱定決心對姓霍的不瞅不睬,就一定會持續下去,很吳中英就會覺得失望。
這也是鬥法的一種技巧,總之要讓敵人不舒服。
我暗地留一下神,那位霍同學實在不錯,人品很大方,而且沒有機心,變樂於助人。
如果沒有吳中英在那裡耀武揚威,我相信這個朋友是值得交的。
但現在,只好聳聳戶說聲無奈。
這一段日子我過得特別輕鬆,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原來勾心鬥角的這麼痛苦的事。
我發誓以後踏入社會,只保護自己,不攻擊他人,希望在維護自己的時候不會傷害到別人。
吳中英顯得很困惑,看得出來。
有時候有食堂遇見,她故意與霍同學做出親熱的樣子我只當看不見。
有時候目光避無可避,我會同他們打個招呼,微微點頭,氣氛出乎意料之外的平和,更令吳中英難堪。
人是很奇怪的,像吳中英,她根本不會喜歡霍同學,霍同學與她牛頭不搭馬嘴,但為了要氣我,她硬是要與他在一起。
好比我痛苦的讀英國文學風。
偷偷的笑。
這就是鬥氣的結果。
就在連我自己都以為自己成功的時候,我內心卻越來越不舒服。
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霍同學。
他正是我一直喜歡的類型,但為了賭氣,我被逼對他視若無睹。真是尷尬。現在像霍同學這樣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了,那麼老實,正規,而且端正,我一下認為理想的伴侶是這種男人。
誰要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去尋找刺激?各人對生活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我從未曾試過像吳中英那麼大膽,非得向異性挑戰才睡得著覺。
但現在吳中英死霸著霍,叫我怎麼武器向她認輸?太難太難,我們兩人都很倔強,那麼還有小霍,他不見得是個任人擺佈的傻蛋,所以什麼都給攪糊塗了。
小秋說:「你看吳中英,疲態畢露,哈哈……」
「說來聽聽,顧聞詳情。」
「她根本不喜歡小霍,但為了顧威風,又作其追他狀,小霍呢,也不是個易相處的人,十次約會,推掉七次,我看樣子吳中英很快就會放棄。」
我也忍不住笑出來。
我也快放棄英國文學,實在熬不下去,再拖著,時間與精神上的損失更大。
現在退縮,無論如何,還是聰明之舉。
笨人才會堅持錯到底,知錯能改,總好過永久沉淪。
我對教師說我要退出,吳中英在一邊聽著,眼睛都睜大了。
老師也很驚異:「不是讀得不錯嗎?你成績過得去。」
「過得去不是說我喜歡,」我坦白,「我對英國文學毫無興趣,我覺得大部份文學是無病呻吟。」
同學們竅竅私語。
我說:「不相信它,又怎麼能做好它?」
老師說:「戚同學,你真坦白……好吧,我准你退出這一科。」
「那麼下星期我就不來了。」
老師說:「不過戚同學,文學並不都是無病呻吟的,有許多偉大的著作,可以反映社會的問題,也代表人們的呼聲,甚至流行作品,也可以從中認識到當時小市民的心態。」
「是老師,」我收拾好課本,大膽從容的離開課室。
走到門口,在看見第一隻垃圾桶時,便把筆記本扔進去,拍拍手。
我笑笑。
又戰勝一次。
「扔掉什麼那樣高興?」有人在我身後問。
我迅速轉身,背後站著霍家東。
我笑笑,不出聲。「你就是綽號『冰女』的戚同學吧?」他說:「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笑。」
我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你笑起來很明亮。」我仍然不出聲。
「放學了。」他說。
我點點頭。
「隔壁錦記的紅豆冰很好吃。」他又說。
這分明是約會我,我多麼想答應他,但終於我什麼都沒有說。
我不想與吳中英爭,我已沒有精力,與她斗足五年,我非得在這裡停止不可。
我假裝沒聽懂,向操場走去。
我知道他不會跟上來,誰沒有一點自尊心。
到了家才慢慢後悔起來。
我托著腮想: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剛才拒絕霍家東,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照說又不是與吳中英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她同霍家東好,我就不同他好?這太幼稚。
下次再有機會,我應該怎麼做?
答應他吧。
但是此刻沿在讀書,交男朋友到底的分心的。我一生人最矛盾便是這一刻了,頭痛欲裂,決定決定決定,如何是好?
將來出到社會,相信還有更艱難的問題,這樣的小事尚不能應付,以後如何是好?
這樣吧,現在先與他做了朋友再說,又不是談戀愛,不要緊,不會有不良影響。
而且反正已經等了那麼久,也無所謂,再多等一陣子亦無妨,我看吳中英也已經夠累的了,她什麼時候放霍家東,我就什麼時候「接收」他。
也許她會取笑我,諷刺我「人棄我取」,但這不要緊。
成熟的態度就是:自己想做的事,一定去做,自己不做的事,一定不做,無論別人說些什麼。
我高興好多,想通了就好。
照照鏡子,怕思想過度,長白頭髮。
我噗哧一下笑出來。
這一陣笑得特別多,恐怕我身上的冰層要融化了。
以後看到霍家東的時候,表情便鬆懈一點。
我這一鬆,吳中英馬上便收緊。連我站在小霍面前,她都要放下書本,到我面前來擋著。
小秋說:「這又是為什麼?」
「為要面子。」
「我真不明白,自己用不著的東西何必要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