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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頁

 

  我微笑,「我是你妹妹,記得嗎?」

  我們擁抱。

  離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結局,外頭不知幾許豺狼在虎視眈眈,專等被母雞逼出來的小雞來吞吃。

  我說:「吃虧的是你,母親一句『她自甘墮落』便推卸責任,男人也只須說聲『她自動送上門來』。」

  姐姐哭泣:「但這個家,實在耽不下去。」

  「努力將來,你會得到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塚。」

  姐姐笑起來,「你的志氣真不小。」

  「所以,我並非一無所知的。」我說。

  「日子太難熬了。」她躺在床上歎息。

  我看看街角,「兆良哥在等。」

  「讓他去。」

  「真可怕,像個幽魂。」我說。

  「他真沒志氣。」

  「男人也很難做,癡情又被罵作窩囊。」

  姐姐啼笑皆非。

  「他會有出息的,跟定他有什麼不好?」

  姐姐說:「我知道你對他的印象出奇的好,但我與他的關係卻到此為止。」

  那角落店舖仍然輝煌,但是站在那裡的人卻已憔悴。

  我說:「就算與兆良哥結束,也不必盲目急急投向另一人懷抱。」

  「你還是幫他。」

  「是。」我說:「我喜歡他。」即使他太像一個幽魂。

  下雨時我仍然給他遞傘。

  他忽然開口對我說:「明天我就不來了。」

  我點點頭,沒有意外,總有一日,他會醒覺。

  這麼俊朗努力的男孩子,不會因一個女子一蹶不振,一切都是暫時的,像愛情。

  他苦澀的微笑,「我母親說,我再這樣下去,她要把我自家中趕出來。」

  我說:「令堂說得很對。」

  他一怔,看著我:「你是一個聰明的小女孩子。」

  「不小了。」我微笑,「而且長得不美的女孩只得聰明。」

  「不知怎地,你姐姐從來不給人一種小的感覺。」兆夏哥說。

  因為老姐的體態神情,看似只水蜜桃,從來不像小女孩子,即使在十四五歲也不是。

  「她也不好過,」我說:「很矛盾,跟你在一起,壓力實在太大,不跟你在一起,又牽掛著你。」

  「告訴我,小妹,」兆良哥凝視我,「把事情分析得這麼徹底,有沒有快樂?」

  我笑嘻嘻的答:「沒有,可是像你們這麼糊里糊塗的過活,又快不快樂?」

  「不快樂。」他不得不承認。

  「既然大家都沒有快樂,何必問我?」

  「我要走了。」

  「兆良哥。」我叫住他。

  他轉過頭來,等我開口。

  我有千言萬語,不知怎麼說才好。我想說,我太習慣他每日黃昏七點鐘在這裡,見不到他,我會比誰都難過,我會比姐姐更黯然銷魂。

  我還想說,我自從他第一次進我們家門,為我們補習,就對他心生愛慕。

  我更想說:兆良哥,我不怕窮,我堅信他會熬出頭來。

  但我張著嘴,雨水飄在我臉上,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兆良哥摸摸我的頭髮,「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的鼻子發酸,淚水冒上來,臉頰發燒。

  他說:「你是個可愛的孩子,我一早就覺察得到,否則我也太不敏感了,是不可能的事。」

  我垂下眼,兩顆大大重重的眼淚終於噗的落下來。

  「但……不是現在。」他說:「我想你是會明白的,傷了的心,一時間……況且,我是這樣的愛她……我不會放棄。」他說得很斷續很困難。

  是我忍受不住,轉頭走開了。

  母親冷冷的問我,「你去見他幹什麼?」

  我同她說:「媽媽,你為什麼總是冷冷的在一角偷窺?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究竟要知道什麼?你以一個毫不動容的觀眾身份來觀看親生女兒的七情六慾,掙扎失意,要到什麼時候?你既不伸手救援,為什麼還喋喋不休地批評我們這場戲做得不夠精彩?你到底要什麼?」

  母親被我說得面孔一陣青一陣白。

  姐姐在一旁鼓起掌來。

  我同母親說:「你這樣子下去,很快便會如願以償!我們會搬出去住。」

  母親竟不出聲。

  我回到房中,自書包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來吸。。

  姐姐問:「如果她真的趕你走,你怎麼辦?」

  「她不會的,不過也不要把她逼得太厲害,她是母親。」

  「我沒有你一半本事。」姐姐說:「我根本不會同她理論。」

  我歇口氣,「她對兆良哥有牢不可破的偏見。」

  姐姐沉默一會兒。

  「你是為了兆良才與她吵嗎?」

  「我的心事,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我把頭轉過去,不去回答,我問:「那個開黑色車子的人呢,怎麼不來了?」

  姐姐苦笑,「揀不到便宜選來?這個城裡的女人又不是死光了。」

  就那麼簡單。

  真沒味道。更顯得兆良哥的深情難得。

  姐姐看著街角,「他也不來了。」

  「如果他來,你會下去?」

  姐姐緩緩搖頭。

  「但你仍希望他在那裡等你,直至變為一尊石像?」

  姐姐笑,「沒有,我不會那麼黑心。」

  「你知道只要你喚他,他是會回來的。」

  姐姐不回答,她翻閱報紙找工作。

  這三年來他們愛得那麼勞累,有個機會休息,往樂觀那邊想,也未嘗不是好事。

  姐姐說,有時候天氣熱,在小公園坐著,熱得頭昏,手腳都麻痺起來,一天工作下來,疲倦得緊,還得談戀愛,苦得不堪,幾次三番要放棄,只覺一頭一背的汗,膠住靈性,如果不是母親竭力反對,或許可得喘息。

  「好幾次想出去租個小房間同居。」姐姐說。

  現在終於分開,母親卻沒有勝利感。

  姐姐找到工作,仍然上班,並沒有墮落,母親不知有沒有失望,但對我們的態度,逐漸緩和。

  姐姐很消瘦,衣著也隨便起來,漸漸愛穿寬身舒適的衣裳,品味與我越來越接近,化妝淡下來,比起以前,少了種神采,但多了些氣質。

  每到七時,我們仍然伏在窗台上看牢街角。

  有時候我喜歡在那種時刻,故意下去買一包巧克力。母親再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兆良哥在不在那裡等,已是無關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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