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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家裡很靜很靜。

  每天黃昏,一家三口坐在家中吃飯,三個女人都沉默無言。

  最無話可說的是姐姐。以前似一隻彩雀似的姐姐。

  我最不原諒母親這樣克殺姐姐短暫的青春。

  我問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他在什麼地方?」

  姐茫然問:「誰?」

  「兆良哥。」

  「沒有。」她淡然。

  「姐,我不是要探聽你的秘密,你可以和我說老實話。」

  「沒有。記憶太苦澀,不想好過想,環境固然不容我們,我們也太不爭氣,那麼年輕,又沒有能力,談什麼戀愛?」

  我靠在窗口看,「我奇怪他在做什麼。」

  「他?努力做工。」

  「你怎麼知道?」

  姐微笑,「我太清楚地。」

  「有沒有新的女朋友?他還是很愛你。」

  「總有一天會淡忘。」

  我約莫覺得姐有什麼在瞞我,她的聲音語氣雖不熱烈,但並沒有絕望的味道。

  難道她已經忘記?

  我很失望,天氣又漸漸熱起來,有時候雷雨天,我會解嘲的想:幸虧兆良哥已經放棄了,不然準會淋死。

  我有事有事在窗畔生根。

  一個黃昏,一眼望出去,嚇一大跳。

  眼花?我用手擦擦雙眼。

  這是誰?西裝、領帶、俊朗的面孔、修長身裁,數月不見,依然無恙。

  化灰也認得他是兆良哥。

  這是怎麼回事?改變裝束,他又跑回來等。

  是不是我們想念他想得太厲害了,引起幻覺?

  剛在疑惑,要咬嘴唇來證實是否做夢?眼前一花,又多了一個人。

  姐姐!

  她飛快迎上去,拉著兆良哥到另一角落去。

  我明白了。

  他們早已重修舊好,只不過改變熱烈的舊作風,現在瞞著我與母親,偷偷作短暫的見面。

  豈有此理。

  我開頭只會很生氣,心中胃酸泡。直到感情沉澱下來,才懂得為他們高興。

  連我都瞞。我一直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呀!

  也許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也許覺得不好意思,也許沒有把握。恐懼太多……過去的壞經驗影響。

  我決定維持沉默,免得不成熟的感情一打就散。

  姐姐在十分鐘後就回來。

  我不禁佩服她,一點聲色都不露,除了身體成熟,看樣子她頭腦也成熟了。

  到這個時候,我僅有的一些妒忌之情也去得乾乾淨淨,完全恢復正常。

  今天兆良哥也太不小心,竟站錯位置,給我看到不要緊,給媽媽看到又有麻煩。

  如此他們倆也不似從前那麼癡纏,見個面,說幾句,就各顧各做更重要的事去,一早就這樣,怕雙方家長也不致於反對得那麼厲害。

  至今我很放心。

  我一直沒提起,暗暗留神,又得到新的理論:原來他們見面的時聞改為每星期三次。

  姐姐的生活正常,憔悴焦黃之氣漸漸散清。

  我忍不住要搗蛋。

  趁著天氣好的黃昏,我到街角士多另一邊去等地。

  兆良哥比我早到。

  我咳嗽一聲。

  兆良猛地轉過頭來,見到是我,一味只是笑,非常不好意思。

  我的悻悻然倒不是裝出來的。

  他一直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及歉意。

  我對他的愛並不是自私的,他應該知道。

  跟著姐姐也趕到了,看見我一呆,也不出聲。

  兆良說:「怕你們母親知道……」

  我低下頭看鞋子。

  「你看你們倆,現在多相像。」兆更哥又說。

  姐姐乘機說:「我們根本是姐妹。」

  我仍然拒絕出聲。

  兆良說:「我開職了,不替我高興嗎?」

  姐姐說:「我和她先回去。」

  姐姐拉起我,一齊回家,一路溫言地試探我的情緒。

  一開門母親迎面出來。

  她苦無其事的說:「為什麼不請兆良上來?」

  我一驚,立刻說:「不是我說的。」

  母親接著說:「在街站,多麼累。」

  姐還在發呆。我說:「還不去追兆良哥?你不去我去!!」

  我飛身去追,他還站在車站。

  「兆良哥!」我喜悅的大聲叫,向他招手。

  姐姐也在身後跑上來。

  兆良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卻知道黃昏七時街角快成為歷史陳跡。他們終於獲得家人的諒解。

  前面道路終於有陽光照耀。

  結婚

  沈岳瑞是我的老朋友了,有人曾經笑我們是青梅竹馬,因為我們幼時是鄰居,又一起唸書,故此妻不大喜歡她。女人總是吃醋。

  再加上老瑞有些十三點兮兮,妻更加白眼有加。

  不過老瑞每次來找我,妻仍然客客氣氣,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會在我面前發牢騷。

  日子久了以後,她們也有說有笑,因為妻已看出來,我與老瑞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要有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有,根本我把她當作一個包袱,半個兄弟姐妹,在必要時扶她一把,如此而已。

  老瑞蠻可憐的,沒有父母,自幼跟著親戚過活,往往表兄弟姐妹有的,她沒有,因此造成一副好強心。自卑感與虛榮心,交織成為一片混亂。

  我記得當年她時常跑過來我們家吃飯,母親說不過多加筷子而已,我們是這樣泡熟的。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到目前,老瑞真老了,我也老了,都是三十出頭的人。

  不過老瑞每逢受了什麼剌激,還維持童真,愛嚷嚷:「我要結婚了。」

  彷彿一結婚立刻可以得道成仙,不同凡響。

  開頭的一兩次,大家都以為是真的,著實熱鬧一番,幾乎連禮物都備下了,又沒有下文,因此漸漸大家都不理會她。

  妻同我說:「會不會是慣性?」

  「你公司同事一大把,介紹個理想的人給她,應該是沒問題的,老瑞長得過得去,又有份職業,而且不見得在人前也這樣口無遮攔。一個人活到三十老幾還玉體無恙,一定有她的本事,不可能一無是處。」

  「你對這乾妹妹不錯嘛。」妻微笑。

  「不錯?是不錯。我也瞧不出有什麼好,這些年來,我有什麼好處給她?人與人之間,不過是這樣。欲想人雪中送炭,不如平日自己把炭儲藏起來,留待下雪時用,至於錦上添花,也不必了,織一幅織錦時,不如把花也織進去,凡事千萬不要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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