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漫步,不知不覺,向智子的家走去,直走到她們口,走了一個多小時。雨並不大,但步行這麼久,褲管就濕了。
我不想上樓去,只是在樓下向上張望。
這種現代的高樓大廈,只看到一個個窗口,數半天,認半晌,也不知道哪家是哪家。
我歎日氣,做羅蜜歐不容易哪。
雨忽然密了。
我不知所措,在這裡站下去固然沒意思,但回家又不甘心,忽然我辛酸起來,轉頭便欲走開。
「勇男!」有人叫我。
我轉頭,是智子,她手中提著雜物,顯然是由超級市場回來,見我呆瓜瓜的站著,便叫住我。
我看見她,不知說什麼才好。我並不是求婚來的,也不是來表示愛意。我只是想見她,她說得對,我是一個非常衝動兼夾幼稚的人。
「你幹嘛站在這裡?」她問我。
我答不出來,漲紅著臉。
「下這麼大雨,你不怕濕氣?」
我說:「不怕。」
「你是不是來找我?」
「是。」我說。
「為什麼不上來?」
「怕你不喜歡。」
「你這個傻子!」她說:「快上來。」
我隨她上樓,一路覺得很難為情,真不該叫她看見。現在智子又要誤會了,我真困惑,女孩子總愛墮入情網,而男孩子總愛令她們以為已經墮入情網。
我的褲管全濕。
她說:「真糟糕。」
我說:「借條裙子我換。」
她大笑。
「為什麼不讓我上來?」我問。
「為什麼要天天見面?」
「我寂寞。」我躺在她沙發上,看著天花板。
「你這個傢伙,我不是專職替你解除寂寞的。」
「除非結婚,是不是?」
「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家沒事,硬要推我,什麼意思?」
「勇男,你佔有欲這麼強,做人這麼自私兼孩子氣,」她笑:「真吃不消。」
我不出聲。
「你不是有別的女朋友?為什麼不約她們?」
原來是這樣!我啼笑皆非!女人都一樣。
「聽說她知道我這個人了?」
我怪叫起來:「這個告密的人到底是誰?把是非當人情?奇怪,你剛剛才回來,會認識什麼人?誰跟你這麼熟,拚命說我的是非?」
智子但笑不語。
我索性攤開來說:「她來找過我,警告我,如果我十天之內不與她訂婚,她就不再睬我。」
智子凝神。
我說:「看樣子我又要失去一個朋友。」
智子看向我,神情忽然緊張起來。
我更加老實,索性豁出去,「我這樣做倒不是為你,而是為自己。當然,如果沒有你,她也不會向我提出『愛的美論』書,所以這件事還是與你有關。」
智子聽了鬆弛下來。
「你知道我,我不擅花言巧語。」我說,「再過一、兩年,時機成熟,我會向你求婚,屆時你答應與否,悉聽尊便。但現在我認為真的不是時候。」
她溫和的說:「我也認為如此。」
「真的?」我問,「你真的如此想?」
「是的,我也認為目前談婚論嫁是言之過早。」
「太好了,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天天見面了沒有?」
「當我有空的時候。」
「固執的小妞。」
我不想再與她爭下去,現在我只剩下她一個異性朋友,我珍惜她,有選擇才顯得高貴,我在芸芸眾生之中,選中了她──好好,最低限度,我在美美與她之間,選中了她。
那日我的褲腳干了,也跟著回家,心安理得的睡一好覺。
夢中見到一個奸細,到處對人訴說我的底細,面目模糊,不知是什麼人,彷彿對我有仇,一忽兒在美美面前說到我很臭,一忽兒又在智子面前說我的不是,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覺醒來,我腦中靈光一現,這個人,這個人除了是我親生媽媽之外,還可能是誰呢?
誰還知道我有兩個女朋友?誰還知道我在什麼地方見她們?我跳起來到媽媽家去。
媽媽來開門的時候,心有點怯。
「媽媽!」我瞪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
「媽媽,你太過火了。」
她不響,頗有點汗顏。
「媽媽,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我也是為你好,勇男,你周旋在兩個女人當中,要到什麼時候?很痛苦的,勇男,於是我做了一次小人,勇男,你不怪媽媽吧?我是要你作出一個抉擇,這種事,越拖越離譜,越拖越難以解決,你說是不是?」
「是極了。」我歎口氣,「所以現在我只剩下智子。」
「事情不會變卦了吧?」
「誰知道呢,大家還那麼年輕,難保沒有變化,不過在美美與智子之間,選了智子,是明智之舉。」
「難保將來智子不拿你同別人比較,選了別人。」
「也有可能。」
「結婚吧!」
「結婚可保萬全這種說話,已落後多年,」我笑,「媽媽,我們現在不這麼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媽媽不出聲。
我走到窗畔,雨還是綿綿不盡的下著,便是因為這個雨,促成我同智子的感情,過去與現在,拉扯不清,綿綿到將來。希望我們有很遠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