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桂英輕輕問「婚事告吹了吧?」
素姍笑曰:「完了。」
「真可惜。」
「人生過程中總有這樣的事。」
「你看得開?」
桂英知道素姍對這頭婚事有很大寄望。
「總會淡忘。」
時間治癒一切傷口。
桂英頷首,「你一向是個勇敢的女子。」
素姍回到公寓,只聽得電話不住地響。
她跑去接。
是駱嘉倫焦急的聲音,「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一連找你兩天,好不擔心。」
素姍很溫和地答:「工作比較忙。」
「我們明天有約。」
「是,伯父六十大壽。」
「早些出來行嗎,我有話要同你說。」
素姍坦然無懼,反正已是最後一次約會,「沒問題,幾點鐘?」
「下午五時,我到你那裡來。」
「好,我在家等你。」
攤牌就攤牌好了。
那一個晚上,素姍沒睡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夜總會上班的情形,年輕的她還不曉得害怕,燈紅酒綠,只覺得這錢容易賺,唯一缺點是叫人看不起。
素姍哭了。
鼻樑骨像是中了一拳,酸且麻,然後大滴眼淚流出來。
那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夜長如歲。
女子總與眼淚有不可分割的關係,迷濛間素姍見到了亡母,她坐在一個窗戶面前,側臉向著素姍,她沒有看向女兒,也沒有說話,但素姍知道那是母親,窗口的光相當強且白,素姍看不清母親的五官,她叫媽媽,媽媽,但沒有回音。
夢醒了。
素姍所住白色公寓一片靜寂。
她掀開被褥下床準備上班。
母親沒享受到素姍今日的成果。
一個擁有三家時裝店的女子,要使自己忙碌,簡直輕而易舉。
中午時分,她才想起要去替駱父選購禮物。
太簡單了。
她跑進名店,買一套銀製剪雪茄用品,再加皮製雪茄套兩件,一不做二不休,看到一隻公文包,尺寸十分適中,也一併買下來。
駱父外型瀟灑,比起駱嘉倫,風度只有過之。
還以為可以成為一家人呢。
素姍唏噓。
她多麼盼望幸福的家庭生活,做得累了,到公公婆婆家去吃碗點心,憩一憩,訴幾句苦,再由丈夫接回自己家去。
看來這盼望要落空了。
命運不讓李素姍停下來,她叫素姍不停向前走。
素姍提早下班回家梳洗打扮。
這個約會一個月前已經訂好,不能爽約,也沒有必要缺席。
一邊化妝一邊嘀咕:真要命,又流行淺粉色唇膏了,嘴巴看上去特別大。
駱嘉倫準時按鈴。
素姍已經穿好衣服,她從不叫他等。
駱嘉倫看見素姍,不由得喝聲采,那身湖藍的皺紗捆緞邊套裝一定叫他父母高興,駱氏最不喜年輕女子穿黑白二色,嫌素。
素姍斟一杯啤酒給他,「有話同我說?」
「正是。」
「請說。」
「素姍,我們訂婚已有半年。」
「是的,」素姍微微笑,「有什麼新發現?」
駱嘉倫坐下來,一本正經,口氣象與人討論商業合同,「我很滿意。」
素姍牽牽嘴角,「滿意我這個人,還是滿意我倆的關係?」
「素姍。我們可以結婚了。」
素姍不語。她動也沒有動。
這句話要是在一個星期之前聽見,她會歡欣若狂,但是此刻素姍覺得異常諷刺。
駱嘉倫驗過貨版,認為可以出廠,噫,李素姍,這是你超生的機會了。
他說下去:「我們到巴哈馬旅行結婚,回來再補辦喜酒,我們今晚對親友宣佈喜訊。」
素姍靜靜看著他。
「咦,怎麼不說話?」
素姍喝一口茶,「私家偵探的報告叫你滿意?」
駱嘉倫表情尷尬了。
不過不怕,溫柔的素姍一向對他千依百順,他三言兩語便可把這件事遮瞞過去。
「那真是誤會。」他咳嗽一聲。
「沒有誤會,彼此瞭解清楚一點嘛。」
駱嘉倫抬起雙目。
「況且,我說的,未必是真話,非要由第三者來證明不可,否則,一旦結了婚,發覺貨不對版,那就麻煩了,你是律師,辦事小心點,也是應該的。」
「素姍——」
素姍說下去「何必結婚呢,我無法平息你的疑心,是我的錯。」
「素姍,我不怪你生氣——」
素姍已把手上指環褪下,「請你收回。」
「素姍,這又是何苦呢,算我冒犯了你,這樣吧,你也叫人來查我好了,我倆扯平。」
素姍把指環放進他手中,「時間到了,去吃飯吧。」
駱嘉倫到那一剎那,才發覺素姍的城府。
他到底瞭解她多少?
報告雖然清白,可是她真面目真性情到底如何?
一路上他們沒有交談。
在晚宴上駱嘉倫對素姍的成熟演技更加訝異,她若無其事,談笑風生。
駱嘉倫想到半年前在類似一個場合裡,一位長輩悄悄對他說:「嘉倫,你的未婚妻,有點面熟」,然後又補一句,「據說,有人在一間夜總會見過她,叫她坐過檯子。」
駱嘉倫聽了這幾句話,一直不能釋然。
雖說過去是過去,但他沒有必要承受一個女子不光榮的歷史,他要澄清。
於是,他跑到私家偵探社去求助。
昨日,報告出來了,他付了六位數字的調查費用,得到詳細的報告,李素姍記錄潔白無瑕,於是他興致勃勃,決定結婚。
沒想到忽然看到素姍另外一面。
她根本不在乎他怎麼想。
素姍一直坐到壽宴結束,認為大家都滿意了,才偕駱嘉倫離去。
「素姍——」
「別說了,」素姍溫和地說:「大家還是朋友。」
「真的不能原諒我?」
「嘉倫,再講下去沒意思。」
駱嘉倫只得噤聲。
回到家,素姍把衣服緩緩除下,換上浴袍,扭開電視,看午夜新聞報告。
電話鈴響了,她知道這不會是駱嘉倫。
「李小姐?我是小郭,打擾你。」
「沒有的事,聽見你聲音真高興。」
「事情解決了?你的聲音很輕鬆。」
「是,我不用再隱瞞自己的過去了。」
「那多好。」
「是,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當其時在那個環境裡,我只能那樣做,何必引以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