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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將來到王家吃完飯,大概要洗完盤碗才能走。

  荀慧想破了頭也找不到要那樣委屈的理由。

  許太太看出來了,一散席就說:「你現在明白為何媽媽不喜歡這小子吧。」

  許惠願也說:「我公司裡不曉得有多少小伙子勝過他。」

  荀慧咕噥:「你又不同我介紹。」

  許太太說:「他哪裡有空。」

  許先生答:「這個禮拜天,我就叫幾個來吃飯。」

  荀慧看著父親:「你又不在家住,怎麼招呼人?」

  「誰叫你慫恿你媽同我離婚。」

  反而是許太太不耐煩了,「喂,先把女兒的事擺平好不好。」

  荀慧忽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各拉住父母一隻手,像小時候那樣,慢慢向前走。

  彼時生活真單純,生離死別都十分遙遠,也從沒聽過傷心失望,小小不如意,哭一頓也就全然渾忘。

  荀慧願意回到那個歲月裡去,小小的她,坐在母親膝上,頭靠在母親胸前,漸漸睡著。

  荀慧想到這裡,落下淚來。

  許太太看到了,「哭什麼,父母離婚,又不是世界末日。」

  許先生補一句,「離婚是很普通的事。分了手,父母還是你的父母。」

  荀慧又覺得這種對白象足廿今世紀時髦小說中的說白,可是她一樣不愛聽。

  同她母親一樣,她不知道時光流向何處,抓都抓不住,於是她緊緊握住父母的手,像一個小孩般痛哭起來。

  他人情書

  那天早上,其實同所有早晨一樣,詠詩已穿戴整齊,預備上班。

  電話忽然響了。

  詠詩看了看鐘,早上七時零五分,她放下咖啡杯,去聽電話。

  「詠詩?」那邊停一停,「我是周幗儀。」

  周幗儀是詠詩男朋友周哲文的妹妹,她們當然見過面,吃過飯,彼此相熟。

  這麼早有什麼事?

  「詠詩,你聽著,哲文去世了。」

  詠詩一怔,笑問:「你說什麼?」

  「爸爸叫我通知你,紐約那邊的消息,哲文已於那邊時間八月十二號清晨五時撞車身亡,父母現正出發到飛機場。」

  詠詩驟然抬起頭,耳畔嗡嗡作響,一切都極不真實,她忽然看看電話聽筒,懷疑有人作弄她。

  「詠詩,節哀順變。」幗儀嗒一聲掛了線。

  詠詩看看鐘,七時十五分,要出門了,今早公司有急事,非準時不可。

  她如常開著小車子上班,一路上留意交通,並無異樣。

  到了公司,她匆匆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秘書已把會議章程交到她手中。

  詠詩忽然決定撥一個長途電話到紐約。

  那是打到周哲文公寓裡去的。

  電話接通了,詠詩多希望哲文會笑著來聽電話,並且笑諺地說:「噫,詠詩,你幾時學會千里追蹤?」

  電話鈴一直響。

  秘書推門催,「章小姐。」

  「馬上來。」

  詠詩剛想掛斷電話,那邊有一把男聲來應,詠詩馬上說:「我找周哲文。」

  那邊沉默一會兒,「你是誰?」

  「我是他朋友,我叫章詠詩。」

  「你沒聽到消息?」

  「什麼消息?」詠詩欲求證。

  「周哲文已車禍身亡。」

  詠詩沉默。

  對方說:「我姓馮,我是哲文同房,我此刻等哲文父母前來會合辦理後事。」

  事情原來是真的。

  秘書這時又推門進來,詠詩忽然遷怒於她,不待她開口,便大力推上門。

  她淚如泉湧。

  「詠詩,哲文常常提起你。」

  詠詩用手掩著臉。

  「詠詩,勿傷心過度。」

  「謝謝你,馮先生。」

  詠詩掛斷電話。

  她低下頭,拭乾眼淚,取過公文,開了門,踏步走進辦公室。

  那一日,她麻木地熬過去了。

  回到家,詠詩慣性地打開信箱,一大迭帳單與廣告函件中,夾雜著一隻熟悉的白信封。

  呵,人已經不在了,可是信卻剛剛收到。

  這是周哲文寫來的信:

  他與詠詩每回通好幾次電話,可是詠詩仍然堅持要他寫信。

  她把他寫來的信,編了號碼,珍藏起來。

  將來,結了婚,生了孩子,待女兒大了,給她看。

  噫,那才夠意思呢。

  沒想到她與他的緣分只有那麼一點點。

  詠詩把臉伏在那封信上良久,才緩緩拆開來。

  信很短,只是這樣寫:「詠詩,這一連串的面試筆試簡直要了我的命,我厭惡這種學習生涯,我理想職業並非成為一個外科醫生,可是為著責任不得不那樣做。自手術室出來,看到月亮如銀盤般光耀美麗,天地在等待我們,我們卻為名利忙碌得抬不起頭來,多麼諷刺,詠詩,我想念你,言語不能表達我心思一二。」

  他的信從不署名,抒情得不似他平日為人。

  每個人都有幾副心腸,周哲文的信表露了他靈魂深處的情意。

  往日,詠詩會忙不迭回他的信,可是今日,回信已無法遞交。

  她撥電話到周家,幗儀前來接聽,她的聲音非常疲倦冷淡。

  詠詩問:「意外是怎麼發生的?」

  幗儀不願多說:「我不在場,我不清楚。」

  「我也有權知道,請告訴我。」

  幗儀忽然發起脾氣來,「你是外人,你怎麼會明白我們的心情?三兩年後,你會淡忘此事,你會結婚生子,可是他親人的心身有極大部分將永遠隨他而逝,你並不瞭解我們的傷痛。」

  周幗儀掛斷了電話。

  詠詩並不怪她。

  她說得全對。

  創傷遲早癒合,生活很快恢復正常,她只是他的女朋友,兩人且已有年沒有見面,在他赴美那日,詠詩就沒看好過這一段感情。

  人在情在,人亡情亡。

  那一夜,詠詩在家坐到天亮。

  第二第三夜,亦復如此。

  不消一個星期,詠詩已帶著兩個黑眼圈做人。

  她到醫生處取了藥回來。

  傍晚時分,詠詩到周家探訪。

  周太太帶病出來招呼詠詩。

  兩個女子都沒有話。

  周幗儀告訴詠詩:「家母想休息,你請回吧。」

  詠詩知道這已是她最後一次來周家,無限酸痛,緩緩站起離去

  那天晚上,她同自己說:「詠詩,忘記過去,要走的路還十分遙遠。」

  服了藥,她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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